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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云之羽》宫远徵x贺峥月上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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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5 16: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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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奕只柚弦 于 2025-7-26 23:58 编辑

01 宫门新娘

我叫贺峥,一名无锋刺客

天下江湖,群雄辈出,皆以“宫门”“无锋”为首。宫门,重情重义,以仁义聚天下人心;无锋,重名重利,以铁血手段制霸一方。两派收复四方豪杰,各占半壁江山。

五年前,正逢宫门二十年一次选亲,现任宫门执刃宫子羽和角宫宫主宫尚角参与此次选亲,无锋派出魑阶刺客云为衫、魅阶刺客上官浅假扮新娘,企图混入宫门盗取无量流火的秘密,谁知云为衫和上官浅背叛无锋,无锋门主点竹下达江湖追杀令,势必要将云为衫、上官浅铲除。

云为衫在无锋和宫门大战后,想与宫子羽成婚前回梨溪镇老家看看,那里还有她失散的妹妹和母亲,点竹却早已控制云为衫的家人,云为衫被擒。而上官浅偷取无量流火令牌,并与宫尚角决裂,逃走后不知所踪,据说她当时已经怀有宫门骨肉。

五年后,宫门花、雪、月三位长老破例再次选亲,宫子羽和宫尚角都称无成亲之意,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岂有反悔的道理,于是他们将目光看向已经成年的宫远徵

(强行转场)

“(哇)是宫门新娘们来了。”
“听说此次参与选亲的只有徵公子,执刃大人和宫二先生都不参加。”
“这次的新娘里不会又混入无锋刺客吧。”
……

又?看来他们的防备心很重啊。我穿着一身正红色嫁衣端坐在乌篷船内,盖头遮挡我看向岸边的视线,我感受到船只不再晃动,应该是靠岸了。宫门的侍女将我们备选新娘扶下船,大家站成两列,似乎在等待什么,我的视线可以看到地面的环境,周围好像沾满了穿着玄色衣服的人。

“啊!”

周围有新娘的尖叫,大家都掀开自己的盖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侍卫拉弓搭箭地指向我们,一位少年从人群中走来,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我看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却不友善,像黑夜里的恶狼,审视着即将入腹的食物。猜测眼前人的年纪,他应该就是宫远徵,此次选亲大典的主角。

“宫门哨岗传来消息,无锋此次派刺客前来。为保宫门无恙,你们都得死,宫门会将你们厚葬。”

宫远徵举起右手轻轻一挥,侍卫们得到命令松开弓弦,胆小怕死的新娘开始四处逃窜,当时的情形我不跑就会暴露,普通人做不到在危及自己生死时淡定自若,除非是受过训练,那就洗脱不了无锋刺客的标记,可要是逃跑万一只是试探,过后随便找个理由将我们送走,那岂不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上一把,我就赌宫远徵不会杀我们,我看向角落里的一位新娘,她是我的保命符。

“我知道无锋刺客是谁!”


新娘收到我的指示,开始行动,果然!宫远徵立刻叫停侍卫们的动作,她颤颤巍巍地眼神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和手指同时指向我:“是她!她就是无锋的刺客!”

宫远徵转头看向我,那眼神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反复打量,我比较偏瘦,看上去像体弱多病的模样,宫远徵从阶梯上走下来,慢慢靠近我:“她说,你是无锋刺客,你是吗?”

真好笑,问刺客是不是刺客,脑子正常的刺客怎么会说出来呢?

“公子觉得呢?妾像刺客吗?”

我朝他笑,笑得人畜无害,宫远徵却眯起了眼睛,他似乎在找我的漏洞:“你,很淡定?如果不是无缝刺客,我很难说服自己。”话说完,宫远徵猛然举起我的右手,他在探测我的脉搏:“你不会武功。”他瞧见我腰间的香囊,一把扯了下来:“艾草、薄荷、丁香、薰衣草,你懂配药?”

“妾的家中是香料商,所以会配制一些熏香之类的,这个香囊里的是驱蚊虫的。”我双手举起伸出去,看似是在讨要回自己的香囊,实则是给他看我手心中并无常年习武的老茧:“公子,可否还于妾?”

我低着头,看不清宫远徵的表情,我猜他或许在审视我,或许依旧怀疑我,不过这都不重要,最起码此刻他对我有兴趣,只要他对我有一点点兴趣我就不会死。

“都杀了。”

宫远徵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我错愕地抬起头,等等!我想开口说话,却被箭矢打中,倒下之前看到的是宫远徵居高临下,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等到我再次醒来,是躺在一间干净、整洁、宽敞的屋子里。

我活动了一下手,躺在床上微微弯曲腿,身体能动,我尝试着起身下床,我是有力气的,站起身我觉得身上有些痛,不过无大碍。我缓慢走到房间门口,房门未锁,很好,我并没有被挟持、控制,我能够自由行动,是谁救的我?宫远徵?那么其他备选新娘会在哪里?还是宫门亦或者被送出去了?

“喂!”

我听见一声叫唤,可是四周没人,“抬头,向上看!”闻言,我站在庭院内抬头看向斜对角的连廊,宫远徵坐在朱红色的围栏上:“醒了?”

我是真的不想骂人,我没醒,难道是在梦游?或者他宫远徵撞鬼了,不过鬼好像怕阳光吧。

“你是谁?”我问出去的话还没得到回应,路过我身边的侍女们,很恭敬地向我行礼:“夫人。”我听着她们这么唤我,心中大约有了猜测:“你是宫远徵?”

“死的感受如何?”宫远徵没有回答我的话,从连廊走过来,我下意思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没有侍卫也没有别人,宫远徵既然会救我,那么现在就不会杀我:“给你三次机会,可以问三个问题。”

我思索再三要问什么,问他是谁?可我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会浪费机会,问这里是宫门?很显然是个白痴问题,宫远徵不在宫门会在哪里?

“为什么救我?”

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我很想知道他对我的态度,这决定以后我在宫门的处境。

宫远徵:“你长得漂亮。”

我虽然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但是同行的备选新娘貌美者居多,我并非美的超凡脱俗,宫远徵因为样貌救我可就吃亏了,宫远徵说的是假话。


“同行的备选新娘们都去了哪里?”

这是我的第二个问题,卧底前我的寒鸦告诉我,聪明人难扮,不要试图骗过宫远徵。

宫远徵:“都杀了。”

撒谎,宫远徵身上没有嗜血的戾气,不像是杀人者,宫远徵好心提醒我:“你还剩下一个问题的机会,不问点关于你或者宫门的问题吗?”这问题我要是真的问了,怕是不一定能活过今晚吧。

“公子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假的。”





我要说一句 收起回复
 楼主| 发表于 2025-7-9 09:02:10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2 秘制“毒药”

自从我住进徵宫,宫远徵每日都会安排大夫为我诊脉,徵宫的侍女端着药走进来,我看着那黑不拉几的玩意儿,捏紧我的鼻子,真的快yue了,我突然后悔我为什么要被宫远徵救,这不就是换了个“死法”吗?

我咽了咽口水,总感觉我要是喝了它会比死还难受:“我一定要喝这碗黑乎乎的药吗?”

侍女点点头,看着我这幅样子,笑我:“夫人怕喝药啊?”

宫远徵配的药真的好苦,好苦啊,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一脸要死了的模样喝完,感觉把碗还给婢女,宫远徵刚好路过,看见我这模样,站在门口用我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说了句:“啧。”

不是,他啧什么啊!没见过别人喝药啊,对自己配的药没点数吗?这是人喝的吗!虽然有一万句想骂的,但是还是忍回去了,命还捏在别人手里呢。
宫门医馆内,宫远徵垂眸盯着案上摊开的医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泛黄的书页,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簌簌颤动,案头七八个药碗盛着深浅不一的药汁,蒸腾的雾气里混着艾草、陈皮与当归的气息,唯独缺了往日药方里那些古怪药材的腥气。

“徵公子。”

医馆的大夫从外面回来,他出门前看见宫远徵在配药,这都三、四个时辰过去,宫远徵居然还坐在这里,望着宫远徵反复调配药方的模样,不禁调侃道:“徵公子和夫人的感情真好,这药方前后都调了好几版了。”

“多嘴。” 宫远徵头也不抬,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语气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多了点得意?

宫远徵将新碾好的甘草末撒进药碗,看着深褐色的药汁泛起细小的泡沫,他忽然想起那日我喝完药后苍白的脸色和泛着药渍的帕子,窗外的夜风卷着几片落叶扑进窗棂,宫远徵起身关好雕花窗,目光扫过桌上堆叠的蜜糖罐子,他抿了抿唇,抓起木勺舀了两大勺放入药碗,搅散时却又觉得此举荒唐:“简直就是在不尊重我的药。”

傍晚,婢女端来了晚上的药,我叹了一口气,总比没命强,以为还是苦不拉几、剌嗓子的药,没想到居然有点甜味。

我砸吧砸吧嘴,味道比早晨的好的不是一点点,适口性更好:“这是……”

婢女偷笑,似乎是在调侃:“徵公子新配的药,早晨看见夫人皱着眉头喝药,说这样是不尊重汤药的,所以加了点蜜糖。”

我撇撇嘴,说我不尊重药,那他还加蜜糖,还挺好喝的。最近一日三餐都会送来一碗汤药,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将药汁倒进青瓷痰盂,深褐色的液体与清水相融,泛起诡异的泡沫,自从尝到甜头,我愈发变本加厉,白日里佯装饮下,实则趁人不备倒进花盆;夜里支开侍女,将药从窗户倒下。

“夫人,该喝药了。” 侍女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发间簪子随着动作轻晃。

我盯着她身后空荡荡的回廊,突然抚着心口咳嗽起来:“我方才瞧见廊下有黑影,怕是闹了不干净的东西。” 话未说完,侍女脸色骤变,药碗险些脱手,正当我暗自得意时,雕花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宫远徵斜倚门框,眼眸扫过我慌乱藏在袖中的帕子,唇角勾起一抹笑:“听说夫人病得厉害?” 他缓步上前,靴底碾过青砖发出细微声响,“医馆的大夫无用,不如我亲自为夫人把脉吧。”,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屏风,药碗递到唇边时,我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这药里是不是混入鱼腥草?我闻不得这个味道。”


宫远徵突然扣住我的手腕,指尖的力道大得惊人:“是吗?方才大夫诊脉时,为何说你脉象虚浮,根本不曾好好喝药?”

我心虚的很,心跳如擂鼓,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宫远徵眼底,映出他从未有过的阴沉神色,他弯腰捡起我方才用来倒药的帕子,布料上还沾着深褐色药渍,语气却温柔得可怕:“看来,是我太好说话了。”

这回好了,我以后日日都要去医馆,宫远徵亲自给我煎药,徵宫宫主亲自煎药,在外人眼里简直是羡煞旁人,我甚至觉得宫远徵不怀好意,纯属想要弄死我而已。

“来啦。”宫远徵头也没抬就知道是我走进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头顶长眼睛了?一猜就是我,这么厉害的吗?

宫远徵依旧没抬头,从语气可以听出对我一点点的嫌弃:“每个人的气息和走路习惯都是不一样的,你身体不好,体虚亏空,这样一个走两步喘三口,走路不如轮椅快的人就只有你了。”

“宫远徵!”我朝着他很气愤地吼出来,我感觉他在骂我,不!已经不用感觉了,他就是在骂我。

宫远徵倒了一杯茶给我:“药茶,对你身体恢复有帮助的。”按照以往我对他的了解,上次加蜜糖应该是他大发慈悲,这种慈悲就不要再想发生第二次,因为他说那是不尊重他的汤药,我抿了一口,真的要吐了,这个汤药介于好喝和不好喝之间,老难喝了!

“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喝啊。”

“接下来你要喝的新药。”

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我不喝,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宫远徵笑笑,还居然答应我不喝,这真的是什么好事都被我赶上了?

不过,我还是真的小看了宫远徵,汤药不行,就换成了膳食,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清粥小菜我吃出了一股子药味?你说鸡汤里放点什么黄芪、红枣也就算了,你连其他饭菜也同样放,是不是太过了?我现在都不敢喝宫远徴泡的茶,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雕花木门被撞得哐当作响时,我正对着一碟掺了药材的清粥发愁,宫紫商一袭艳红纱裙卷着香风扑进来,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晕,手里还拎着两串糖葫芦:“妹妹!听说有人在这儿虐待病人?”

我差点被嘴里的米粒呛到,宫远徵从药炉旁抬起头,一个白眼翻过去:“紫商姐姐最近很闲吗?”

“闲?我很忙的。” 宫紫商将糖葫芦往我手里一塞,裙摆扫过案几,惊得药罐里的药材簌簌作响,“我老远就听见有人说什么新药、膳食调理,合着把人当药罐子养呢?” 她突然凑近,指尖捏起我一缕头发,夸张地惊呼,“瞧瞧这脸色,莫不是被那黑心小子克扣了饭食?”

宫远徵啧了一声,将刚煎好的药碗重重搁在桌上:“明明是有的人……”

“打住!” 宫紫商伸手比了个停的手势,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来来来,尝尝我从宫外带的桂花糕,可比苦药强百倍!” 她咬了口糕点,碎屑沾在嘴角也浑然不觉,“远徵弟弟,不是姐姐批评你,但是过来人的话还是听听吧,治病哪有这么治的?你当熬毒药呢?”

我捏着糖葫芦,看着宫紫商连珠炮似的数落弟弟,忍不住笑出声,宫远徵黑着脸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闷声将药碗推远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三人身上,宫紫商的笑声混着糕点甜香,将徵宫里压抑的气氛搅得粉碎。

“对了!” 宫紫商突然拍了下桌子,拽着我起身,“走,带你去个好地方!我呢最近研制了新玩意儿,保准比在这儿喝药有意思!” 她冲宫远徵挑眉,故意用深沉地口吻说话“远徵弟弟,你就好好在这儿研究你的毒药吧!”,被拖着往门外走时,我回头瞥见宫远徵倚在药炉旁,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手中的药杵无意识转着,倒像是在赌气的孩童。

我随宫紫商踏入商宫,扑面而来的并非徵宫的药香,而是工坊里特有的金属冷味与桐油气息,四下里堆满了各式机械零件,大小齿轮层层叠叠如鳞甲,悬空的吊机铁链垂着吊钩,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宫紫商拉着我穿梭其间,指尖点过那些精巧玩意儿,会走的木牛、能鸣的铜雀、自动开合的机关匣,件件都让我看得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怎么样?比苦药罐子有趣多了吧?” 她转身时金步摇叮咚作响,忽然凑近笑问,“说实话,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烦透了远徵那小子?”

我摩挲着手里一枚会转的万花筒,玻璃片里的碎彩光晃得人眼晕,不由得叹了口气:“也说不上烦,只是总觉得他像在针对我。睁眼是药,闭眼还是药,仿佛我不是个病人,是个等着被灌满汤药的瓦罐。”

宫紫商闻言拉我在石阶上坐下,自己先咬了颗糖葫芦嚼得脆响,山楂的酸气混着糖衣的甜漫开来,她望着远处工匠们敲打铁器的火星,忽然轻声道:“你可知他为何对药理这般偏执?”,不等我开口,她便自顾自讲起了十五年前的旧事。

那时宫远徵还是个孩童,一夜之间被无锋夺去所有亲人,“世人都赞他是百年难遇的毒药天才,可谁见过他试药时疼得打滚的模样?”

宫紫商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他每次研制新药,都是自己先灌下去,疼得脸色发白也咬牙忍着。没有绿玉侍卫护着,没有药人替他试毒,他这一身本事,是拿命熬出来的。”她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他活得像正午的太阳,看着灼人,内里却早被烧得千疮百孔。可是他觉得你既然嫁给他,就是他的家人,所以才会把爱笨拙的灌入药罐里。”

我捏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山楂的酸甜在舌尖漫开,宫紫商的话却像颗石子投进心湖,荡开圈圈涟漪,原来那个总爱用“啧”声表达嫌弃的人,背后藏着这样的过往,他研制毒药时敢拿自己试药,调制汤药时又反复增减蜜糖,这份别扭的细心,此刻想来竟有些发烫。

我咬碎一颗山楂,酸涩感呛得眼眶发热,“他总说我不尊重他的药。”


宫紫商咯咯笑起来,用帕子擦掉我嘴角的糖渣:“那小子就是嘴硬。他对自己的药有多较真,对你就有多上心。你以为那些药膳是随便放的药材?每一味都是按你的脉象调的,比他配毒药还谨慎。”


回到徵宫时,暮色已浓,宫远徵正站在药炉前添炭,火光映得他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我望着他袖口沾着的药草碎屑,脚步顿了顿。


“杵在那儿做什么?”他头也没回,却精准捕捉到我的动静。


我走过去,看着炉上咕嘟冒泡的药罐,鬼使神差地问:“今天的药加了多少糖?”,宫远徵的动作僵了瞬,转过身时耳根微红:“谁、谁加了糖?是药材本身的甘味。”,我忍着笑,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半块桂花糕递给他:“宫紫商姐姐给的,你尝尝?”


他瞥了眼糕点,又看了看我,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掌心,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咬了一小口,眉头却皱起来:“太甜,腻得慌。”


“比你的药还腻?”我故意逗他,
宫远徵噎了下,将糕点塞进我手里:“多嘴。药好了,趁热喝。”

药碗递过来时,我没再犹豫。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确实带着淡淡的回甘,不像初见时那般刺喉,宫远徵就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我,像在审视药效,又像在担心什么。


“怎么样?”他问,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比昨天的好喝。”我冲他弯了弯眼,宫远徵愣了愣,转身去收拾药碾子,声音闷闷的:“算你识相。”


窗外的月光爬上案头,照亮那几个堆叠的蜜糖罐子。我忽然明白,宫远徵的温柔从不在言语里,而在反复调配的药方里,在悄悄加进药碗的蜜糖里,在那些被他笨拙藏起的关心。



我要说一句 收起回复
发表于 2025-7-9 09:40: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老师写的超级棒,继续加油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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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XIAN321123 2025-7-9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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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哦,会继续加油的
黄鼠狼公主回复YUXIAN321123 2025-7-9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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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加油!!!
YUXIAN321123回复黄鼠狼公主 2025-7-9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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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更新啦
 楼主| 发表于 2025-7-9 23: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本帖最后由 YUXIAN321123 于 2025-7-10 08:07 编辑

03 疑似暴露


徵宫的宫墙很高,山间的湿气浸润出一种沉暗的色调,阳光也吝啬的很,只在正午时分才能艰难地爬过高高的墙头,在冰冷光滑的青石地砖上投下窄窄的一条光带,转瞬即逝。

我便是这巨大而华美囚笼里的一只鸟雀,羽翼被无形的金线细细捆缚着。

宫远徵给我的名分是徵宫夫人,这身份像一件过于宽大、针脚却刺人的锦袍,披在身上,沉重又硌得慌。

仆从、侍卫们恭敬地行礼,口称“夫人”,动作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可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带着审视、疏离,更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对“外人”的排斥,他们的恭敬,只给“徵宫夫人”这个空壳,而不是壳子里那个活生生的、名叫贺峥的人。

直到那个消息传来,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徵宫表面那层薄冰般的平静。

前哨据点传回的密报:新入宫门者身份存疑,经多方查证,疑为无锋细作。

方才还低眉顺眼为我奉茶的侍女,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溅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褐色的丑陋印记,她甚至忘了请罪,只是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周围那些垂手侍立的侍卫,腰间的刀柄似乎在同一时刻被他们握得更紧,无声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厅堂,将我淹没。

我没有辩解,在这宫门里,辩解是最无用的东西。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花、雪、月三位长老直属的黄玉侍卫到了,他们没有粗暴地捆绑我,只是分立两侧,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我围在中间,那沉默的姿态比任何镣铐都更具压迫力。

我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瞬间变得无比警惕的面孔,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押送下,一步步走向那终年不见天日的地牢深处。

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声,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空气里是终年不散的霉味、血腥气和某种陈腐的绝望气息混合的味道。

牢房还算干净,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不可及的气窗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我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往骨头缝里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是几个时辰,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轻盈,从容,带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混合着药草的味道。

宫远徵站在了铁栏外。

月光无法企及这幽暗的牢底,只有墙壁上插着的、跳跃不定的火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污秽的石墙上。

他手中提着一个乌沉沉的木匣,匣盖半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静静躺着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或是颜色诡谲的药丸,那些东西无声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比这地牢本身更令人窒息。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守卫,牢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隔着冰冷的铁栏,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毒液。

“如何?”他开口,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石,目光却锐利如刀锋,“这地方,还习惯么?”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宫远徵打开木匣,手指在一排排毒药上流连,他将每一瓶毒药都用在我身上,没有想象中的痛苦,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药。

宫远徵最终捻起一颗色泽乌黑、毫不起眼的药丸,却被他两指拿着。

“猜猜这是什么。”他语调平平,像是在介绍一味寻常药材,“月长老的得意之作,吐真丸。专门对付叛徒、无锋刺客的,不伤性命。”他顿了顿,那冰冷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只会让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过程,可能不太舒服。”

我下意识地想后退,背脊却已抵住粗糙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他一只手如铁钳般捏住了我的下颌,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强迫我张开嘴,另一只手,将那颗乌黑的药丸,毫不犹豫地放入我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郁血腥和腐败草木味道的苦涩液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顺着喉咙凶猛地烧灼下去。

我本能地想挣扎,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四肢百骸都在无法抑制地痉挛。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混沌一片,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

宫远徵在模糊晃动的视野里凑近,他的声音穿透了那嗡嗡的噪音,直接凿进我混乱的意识深处:

“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谁派你来的?”

“潜入宫门,潜伏在徵宫,目的何在?”

“无锋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宫门内的接应者是谁?”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敲打着我已经脆弱不堪的神智,那药力霸道地撕扯着我的意志,强迫我开口,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痛苦中,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破碎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带着灼痛的血腥气。

“我不是细作。”

无论他如何变换问题,如何厉声逼问,我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只有这几个字,我看到宫远徵的眉头越皱越紧,那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困惑,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宫远徵任由我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蛇一般,彻底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将至的海面,翻涌着被药力无效引燃的怒意、无法理解的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被强行压抑的烦躁。

“废物!”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那失效的吐真丸,还是在骂我的顽固,抑或是在骂他自己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动摇。

宫远徵拂袖转身,乌木匣子碰撞在铁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沉重的牢门再次在他身后合拢,将他的身影和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隔绝开来。

黑暗中,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还有那深入骨髓、无休无止的绞痛,地牢的阴寒深入骨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疼痛和无尽的黑暗作为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黄玉侍卫的声音砸下:“长老院召见!提审!”

手腕被铁箍般的手掌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整个人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

腿脚早已麻木,踉跄着几乎摔倒,被他们半拖半架着,穿过幽深曲折、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地牢甬道,每一次无力的脚步落下,都牵扯着体内尚未平息的灼痛和刑伤留下的新创旧痕。

光线骤然刺眼。

长老院那肃穆的中堂里,无数盏巨大的灯烛将一切都照得亮如白昼,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反而比地牢的黑暗更令人眩晕。

我被毫不留情地拖拽到中堂正中央,像丢弃一件破败的废物般,重重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撞击的剧痛让我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只能以手撑地,勉强维持着半跪半坐的姿势。

身上那件被拖行时摩擦得更加破败的里衣,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深深浅浅地浸染着暗红发黑的血迹,紧紧贴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花、雪、月三位长老端坐在高高的紫檀木椅上,神情肃穆,如同庙宇里的神祇雕像,俯视着尘埃中的蝼蚁,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和审判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身上。

目光微转,殿侧侍立的人影映入眼帘。

宫远徵面无表情地站在最靠近长老的位置,视线落在我身上,他的身侧,是身负执刃之责的宫子羽,眉头紧锁,眼神复杂,有疑虑,有沉重。

稍远处,宫紫商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着抖,若不是她身旁的金繁紧紧攥着她的手臂,用力到指节发白,她恐怕早已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金繁的目光则沉静如深潭,牢牢锁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的锐利。

“抬起头来。”雪长老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在长老院的穹顶下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头,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火光刺痛了我久处黑暗的眼睛,泪水生理性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贺峥”月长老的声音比他的面色更冷,带着冰原般的寒意,他的目光扫过我,没有半分动容:“前哨密报指证你为无锋细作,潜入宫门,图谋不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喉咙干涩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异常清晰。

“我不是无锋刺客。”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寂静的长老院里激起微澜。

“冥顽不灵!”花长老的脸上浮现怒意,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宫远徵已用吐真丸审过你,如今你还敢狡辩?说!你的同党是谁?无锋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新一轮的逼问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长老们的问题更加尖锐,更加直指核心,甚至夹杂着对宫远徵的暗示和对我动机的恶意揣测。

每一次质问,都像重锤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负的心防上。

“没有同党,没有好处。”我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更尖锐的疼痛来对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不是细作,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宫门之事。”

回答依旧只有否认,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低弱,身体因为剧痛和失力而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吐露实情了!”花长老眼中寒光一闪,他示意身边黄玉侍卫端来工具, 盘子里放着的是拶指。

死亡的阴影尚未散去,残废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瞳孔骤缩,我甚至能感受到手指的疼痛。

“住手!”

一声凄厉的女声猛地撕裂了空气中的凝滞,是宫紫商!

她像疯了一样拼命挣扎,泪水汹涌而出,“子羽!远徵弟弟,你们说句话啊!她会死的!她不是!”

宫远徵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震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骨捏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清晰可见,薄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被无形的铁钳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报!”

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如同惊雷从外炸响,一个风尘仆仆、满脸汗水的黄玉侍卫,他手中高举着一卷书简,嘶声力竭地喊道:“前哨急报!”

他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疲惫而颤抖,“身份已核实,夫人身份无误,非无锋细作!是前哨据点被无锋渗透,情报有误,夫人是被构陷的!证据在此!”

最后四个字,如同定身咒语,瞬间冻结了整个长老院。

宫紫商停止了挣扎,泪水还挂在脸上,表情却凝固成一片茫然的空白,金繁抱着她的手臂也僵在那里,另一只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

三位长老脸上的肃杀和怒意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所取代,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那侍卫高举的书简。

长老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侍卫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雪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他沉着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呈上来!”

有侍卫快步上前,接过那卷书简,恭敬地双手捧到长老们面前,花长老和月长老也立刻凑近,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特殊的印记。

雪长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重,他缓缓抬起手,对着下方依旧死死钳制着我的黄玉侍卫挥了挥,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苍凉。

“放人。”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巨大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囚禁我的无形枷锁。

钳制着手臂的铁箍骤然松开。失去了支撑,我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预想中冰冷坚硬的地面并未触碰到,一双手臂带着熟悉的、混合着清冽药草的力道,稳稳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接住了我下滑的身体。

是宫远徵。

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几乎在花长老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冲到了我身边,我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而紊乱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我的背脊。

他的手臂环得很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近乎禁锢的力道,却又在触碰到我身上那些狰狞伤口时,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宫远徵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他沉默地、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我打横抱起,我的身体轻飘飘的,意识在剧痛的余波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变得恍惚,视线模糊地扫过长老院。

宫紫商瘫软在金繁怀里,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地恸哭,金繁沉默地支撑着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们。

宫子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些,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深沉的歉意,三位长老坐在高高的座椅上,神情各异,雪长老闭着眼,月长老面无表情,花长老则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目光追随着宫远徵抱着我离开的背影。

没有人阻拦,宫远徵抱着我,一步一步,踏过长老院冰冷光滑的地面,穿过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与审判的大门,走入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一路沉默地穿过寂静的回廊,脚步快而稳,却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他径直将我抱回了寝殿,那个曾象征着身份与尊荣,如今却只余下冰冷和讽刺的地方。

动作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轻柔,将我放在那张宽大却冰冷的床榻上,仿佛我是易碎的琉璃。

“忍着点。”

宫远徵终于开口,他没有看我,只是转身,从他那从不离身的药箱里,迅速而精准地取出几个瓷瓶和洁净的白布。

很快,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侍卫引了进来,提着药箱,看到我身上的惨状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很快便收敛心神,在宫远徵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开始小心翼翼地处理我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动作都带来新的、尖锐的刺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冷汗浸透了额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宫远徵一直沉默地站在床边,他没有插手大夫的动作,只是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看着我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看着我身上那些他亲手参与制造的伤口被一点点暴露、处理。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浸透了寒冰的铅块,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寝殿里只剩下药瓶碰撞的轻微声响、布帛撕裂的声音、老大夫偶尔低沉的叮嘱,以及我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

漫长的煎熬终于过去。老大夫留下内服外敷的药物,躬身告退,寝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宫远徵。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摇曳的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微微晃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和……压抑。

“疼吗?”

宫远徵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更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分辨的颤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幽幽响起。

我闭上眼,没有回答,也没有力气回答,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伤口在药力的作用下火烧火燎地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只想沉入无边的黑暗,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那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种迟疑的、试探般的力道,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过我手腕上刚刚包扎好的、最狰狞的一道鞭痕边缘。指尖的凉意透过纱布渗透进来,激得我皮肤一阵战栗。

“你可知。” 宫远徵的声音更低了,那丝颤抖却更加明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最痛的地方艰难地挤出来,“我审你时。” 他顿住了,仿佛被什么扼住了咽喉,短暂的沉默里,只有烛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更疼。”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我混沌的心上。那里面蕴含的痛苦,浓烈、尖锐、绝望,几乎要满溢出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麻木和疲惫。

我猛地睁开眼。

烛光昏黄,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绷得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地、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寝殿里死一般地寂静,浓重的药味,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手腕上被他指尖拂过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残留着,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更疼?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刺痛。

他审我时的疼?是看着吐真丸无效时的挫败?是套不出情报的恼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质问?控诉?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心软?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无声的惊涛骇浪,那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的影子,笼罩在我身上,像一层更深的囚笼。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徵宫巨大的阴影,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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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3 23:57:58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4 康复训练



因为身体体质差的原因,这些外伤和内毒,我大概前前后后养了两三个月,我是真的服了呀~没人告诉我躺这么久腿就肌无力了。我现在和不会走路只会爬的小孩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体型不一样大吧。


身上的外伤都差不多好了,体内的余毒慢慢的清理干静了。


但是!因为躺了很久,我现在要重新学走路,一开始还以为咔咔两下我就能够行动自如,谁知道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只有二百五。


我扶着墙和柱子在长廊上,慢慢地来回走路,准确的来说是踱步。


"我说,旁边的婢女都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你怎么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啊?"


这声音….…宫远徵?他在哪儿,周围都没有他人啊。


“笨蛋,向上看。”


我闻声看向对面高墙上站着的宫远徵,这角度看过去,还真的有点老天爷呼唤我的意思。


宫远徵:“我说,你要是不行还是拄拐杖吧。”


他的嗓门这么大吗?这是什么原理?他不觉得尴尬吗?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要你管。”,然后剧烈的咳嗽,这真的不是人干的事,谁家好人让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吼这么大声。


宫远徵好医术啊!


我继续向前踱步,该说不说我养病的运动量都用在今天了,看来我得再歇个一个月了。


宫远徵还真的让人送来拐杖?我指了指拐杖,又指了指我自己:“我彻底残疾了?”


宫远徵双手抱在胸前:“没有。”


“那我需要什么,不需要。”


我挥手回绝,宫远徵点点头说好,婢女扶着我准备站起来,我突然撤回刚才的话:“等等!我可能需要……”


宫远徵好像猜到了,顺手又把拐杖拿了回来,他本来是要扶着我的,我有些尴尬的看着他:“要不……我自己来吧。”


“好啊。”


宫远徵扶着我的手放开,我尝试着自己杵着拐杖走出去。非常好!我又一次高估了自己,这愣是一点都走不出去,我的腿换成铁的了?


宫远徵看不下去我单人表演,“还是我来帮你吧。”


他扶着我好借力慢慢地在长廊走,来到一个凉亭,凉亭里是宫紫商和金繁,两个人正在腻歪。


宫远徵看见后,没好气地说道:“紫商大小姐,这么有空啊。金繁,宫子羽打发你去巡山了?”


宫紫商翻了一个白眼给宫远徵,随后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宫远徵,你迟早被自己的嘴毒死。”


春季刚转入夏季的旧尘山谷,宛如一处与世隔绝的清凉世界,比起外面那炽热难耐的暑气,这里着实要凉快许多。


宫子羽分发了雪宫送过来的冰块。


我整日呆在徵宫,虽说享受着这宁静与舒适,可时间一长,还是觉得有些无聊。


宫远徵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亲自找来木材,亲手为我扎了一个精美的秋千,放置在庭院里。


这秋千既可以纳凉,又能让我尽情玩乐,倒也为这略显单调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


然而,那婢女端来的冰水果,宫远徵却是绝对不允许我碰的,他一脸严肃地说道:“你现在只是治好了表面上的伤,内里还需好好调理,冰类食物少吃为好。”


可那冰镇水果的诱惑实在太大,我心里总是痒痒的。


就在今日,趁着宫远徵不在,我坐在秋千上,偷偷背着他吃了好几颗冰葡萄,那冰爽甜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让我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


突然,婢女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徵公子回来了。” 我吓得心猛地一揪,感觉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


婢女扶了我一把:“夫人小心。”


我慌乱之中,赶紧吐掉嘴里的葡萄皮:“不是说他今天在医馆有公务吗?” 我满心疑惑,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婢女也是一脸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啊。”


我哪还顾得上许多,赶紧让人收拾了现场,急急忙忙地跑回房间,一头钻进被窝里,假装自己午睡还没醒。


可宫远徵就好像开了天眼一样,一进我的院子,那双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紧闭的房门。


他微皱着眉头,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果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直接推开了我的房门,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别装了,你偷吃冰葡萄的事,我可都知道了。”


我只得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红着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我……我就是忍不住。” 我小声嘟囔着。


宫远徵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替我整理了一下眼前的碎发:“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这身子,可得仔细调养。”


他的目光中满是关切,我知道他是真心为我着想,“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我拉住他的衣袖,撒着娇。


宫远徵无奈地摇摇头,眼神里却满是纵容。
“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那一刻,房间里弥漫着温馨与甜蜜,就连窗外的微风似乎都带着笑意。


夜晚,我和宫紫商偷偷摸摸地潜入了酒窖,我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与冒险的光芒,一心想着品尝那珍藏已久的美酒。


宫紫商豪放地拿起酒壶,大口大口地灌着,一边喝一边还挥舞着手臂,笑声在山林中回荡。我也不甘示弱,一杯接着一杯。然而,我们的小把戏终究没能逃过宫远徵的法眼。


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那犀利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一切,盯着我,又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瓶,冷冷地问道:“都是她喝的?”


我摇摇头,指了指东倒西歪的那几个空酒壶,说道:“这个三壶是她喝的。”,接着又指了指摆放整齐的那些,“这五个是我喝的。”


宫远徵不可思议地看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荒诞的景象,那眼神好像在说,我本不该是这般能喝酒的人。宫远徵怒喝道:“你要死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他接着又说:“我看你长得像酒。”


我再次沉默。


此时的宫紫商打着嗝,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双手还不停地拍着我的背,大声说道:“贺峥妹妹~”


宫远徵看着宫紫商这般醉态,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挥手让两个侍卫将她带回商宫,宫紫商被侍卫架着,双脚还不停地乱蹬,嘴里嚷嚷着:“我不走,我还要喝!”


我连忙站起来准备跟着一起走,宫远徵却一下子拉住了我,像拎小鸡仔似的,问道:“去哪儿啊?”


我赶忙回答:“送紫商大小姐回商宫。”


宫远徵脸色阴沉,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现在不可以喝酒?”


我低声应道:“有。”


他气得直跺脚,“你的脑子除了记得住吃的,还记得住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你,这个算吗?”


宫远徵的脸瞬间红了,又羞又愤,转过身不再理我,丢下一句:“自求多福吧。”


起初我还没什么异样,可等到傍晚,难受的感觉就如潮水般袭来。正当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宫远徵端着药走了进来,命令道:“喝掉。”


我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药,心中满是疑惑,这药怎么来得这么及时?难道他一直给我备着?


宫远徵端着药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消的薄怒。


他看着我接过碗,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就在我低头准备喝药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某种药粉的触感。


宫远徵冷着脸,毫不犹豫地打开药柜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往那碗温补的药汁里,额外加了双份的黄连粉和一种特殊的苦草汁。苦不死她!让她长长记性!


此刻,他站在床边,看着贺峥疑惑地嗅着药碗,心里那股憋闷的气才算顺了点,甚至隐隐期待看她被苦得皱成一团的样子。


我接过药碗,一咬牙,一口气喝下。那药汁一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直冲天灵盖的**极致苦涩**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苦得我舌头发麻,头皮发紧,胃里翻江倒海!这绝对、绝对比平时他给我喝的药苦上十倍不止!我猛地抬起头,眼泪都快被苦出来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宫远徵,一边干呕一边指着碗,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是什么药?!”


宫远徵环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痛苦的表情,方才的羞愤似乎被一种隐秘的得意取代,他故意慢悠悠地、没好气地说:“毒药。”


我一听,瞪大了双眼,**那恐怖的苦味还在喉咙里灼烧**,真的准备立刻抠嗓子眼,一边干呕一边带着哭腔骂道:“宫远徵,你这个死鱼眼的夯货!你谋杀亲……谋杀病人啊!”


宫远徵“啧”了一声,看着我被苦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的模样,眼底那点得意终究被一丝无奈取代,但还是嘴硬道:“就是温补的药!加了点清心火的苦料罢了。你这个没脑子的怂货,活该!” 虽然语气依旧刻薄,但那份因她乱来而起的担忧和关切,终究还是压过了那点恶作剧的心思。他暗自叹了口气,想着下次……下次还是别加那么多了,苦狠了回头还得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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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6 23:3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5 幼稚二人组



徵宫后花园那片向阳的空地,终于被贺峥盯上了。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泥土上,贺峥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露出还带着浅淡旧疤的小臂,挥着小锄头吭哧吭哧地犁出了几垄地。


汗珠顺着额角滑落,痒痒的,贺峥也顾不上擦,满心欢喜地将饱满的土豆种子一颗颗埋进温润的泥土里,仿佛已经闻到了烤土豆的焦香。


嗯,再种点小番茄和青菜,这片小天地就是贺峥的了!


正忙得不亦乐乎,一阵熟悉的药草清冷气息自身后飘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在做什么?”宫远徵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诧异,在贺峥头顶响起。


贺峥直起有些酸痛的腰,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冲他咧嘴一笑:“种地啊。”


“种地?”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丝揶揄,“贺峥,你在徵宫是吃不饱饭吗?需要自己动手?”


“才不是!”贺峥立刻反驳,拍了拍手上的泥,“就是无聊!找点乐子不行吗?”


谁知他眉头一皱,斩钉截铁:“不许。”


嘿!贺峥这暴脾气,叉腰瞪着他:“宫远徵,你好不讲道理!”


他双手环抱胸前,下颌微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骄矜:“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


“你!”


贺峥气结,这混小子油盐不进!一跺脚,我扭头就冲出了花园,直奔羽宫而去。


宫子羽听完贺峥气鼓鼓的控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一副“又来了”的表情。“弟妹啊,”他叹了口气,“这事儿,我怕是管不了远徵弟弟。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过狡黠,“有个人可以。”


贺峥的心咯噔一下。


宫尚角?!那个比宫远徵还要难搞、最重规矩礼数的角宫之主?


一想到他可能板着脸训斥“擅动土木,有失体统”,贺峥就有点发怵。但为了自己的菜园子,贺峥豁出去了!


贺峥拿着宫子羽写的小纸条当“尚方宝剑”,硬着头皮去找了宫尚角。


出乎意料,宫尚角只是淡淡扫了贺峥一眼,又看了看纸条,那严肃的脸上竟没什么波澜。


“远徵胡闹。”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差人把宫远徵叫了过来,宫远徵在兄长面前明显收敛了爪牙,被宫尚角几句关于“体恤”、“规矩”、“勿要任性”的训诫说得脸色微沉。


最终,在宫尚角无形的威压下,极其不情愿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


贺峥的菜园子保卫战,首战告捷!


可宫远徵这小子,哪会这么轻易认输?他是不明着阻止了,暗地里的小动作却层出不穷。


贺峥精心挑选的土豆种子,满怀期待地等它们发芽,可破土而出的嫩苗,纤细舒展,脉络清晰,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清气。


哪里是贺峥的土豆苗?!


“宫远徵!”贺峥冲到他的药圃,他正悠闲地侍弄一株墨兰,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嗯?”他头也不抬,装得一手好无辜。


贺峥气呼呼地质问:“是不是你干的?把我的土豆种换成了你的草药?!”


宫远徵这才慢悠悠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澈见底,带着点无辜的疑惑:“什么土豆草药?贺峥,你在说什么?这片地土气厚实,阳光又好,种些温养你旧伤的草药,不是正合适吗?”


那语气,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冤枉的大好人,好!玩阴的是吧?贺峥也不是吃素的!


贺峥就摸黑潜入了他的小药房,把他准备用来培育的几种草药种子,全部藏起来,一股脑全换成了圆滚滚、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块茎!


第二天,药圃那边传来他气急败坏的怒吼:“贺峥!谁让你把我的草药换成土豆的!”


贺峥优哉游哉地从土豆地里探出头,学着他那无辜的腔调:“是你先把我的土豆换成的草药的呀,徵公子。”


战争,在徵宫的花园里无声升级。


一日清晨,露水未晞,贺峥正提着水桶,哼着小调给新种的番茄苗浇水,水瓢刚舀起水,旁边装满清水的大木桶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提走了!


宫远徵拎着水桶,站在几步开外,笑得一脸灿烂又欠揍:“贺峥,浇水多累啊,我帮你保管一会儿?”


“宫远徵!你给我放下!”贺峥扔下水瓢就追。


他提着桶转身就跑,桶里的水随着他的奔跑哐当作响,泼洒出晶亮的水花,溅湿了路边的花草,“来啊!追得上就还你!”他边跑边回头挑衅,像只灵活又气人的猫。


他们在花园里追逐起来,脚步声、水桶哐当声、贺峥的娇叱和宫远徵清朗的笑声混杂,泥点飞溅,下人们纷纷低头,假装没看见这对主子幼稚的追逐战。


“我警告你,当心我的毒药不长眼!”


“来劲儿了是吧!”


几天后的清晨,贺峥发现田边的除虫药粉连罐子都不翼而飞,环顾四周,宫远徵的药圃那边,少年正蹲着“欣赏”药草,肩膀可疑地耸动。


贺峥眯了眯眼。傍晚,她进入存放娘家带来的各种香料的屋子,鼓捣了好一阵。


宫远徵正得意地蹲在药圃记录药苗长势,突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由远及近!蜜蜂、蠓虫、飞蛾……黑压压一小片,执着地围着他,尤其偏爱他腰间那个新换的药草纹样香囊!


“走开!烦死了!”


宫远徵手忙脚乱地驱赶,他扯下香囊摔在地上,目光如箭射向土豆地。


贺峥拄着锄头站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咦?徵公子,你今日熏的什么香?这虫子,可真是偏爱于你啊!”


宫远徵喘匀气,盯着贺峥看了几秒,脸上的羞恼褪去,换上一副平静算计的神情,他弯腰捡起香囊,转身一言不发走向医馆。


整个下午,宫远徵端着一个青瓷碗走出来,脸上挂着纯良无害的微笑,走向贺峥。


“贺峥,”他声音清朗,带着刻意的温和,“前几日是我胡闹。这碗‘八珍通络汤’,特意为你熬的。用了上好的三七、血竭、红花……活血化瘀,舒筋通络。你旧伤未愈,又操劳园圃,趁热喝了吧?”他刻意强调了“旧伤”和“操劳”。


青瓷碗递到面前。碗里的液体浓稠如墨,散发着霸道无匹的混合苦涩和浓烈药气,简直能熏死一头牛!


“宫远徵,你最好你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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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18 23: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6 是做饭还是做法?



商宫的回廊今日格外喜庆,新换的朱漆栏杆在正午的日头下泛着温润的光,廊下悬着几盏新糊的绢纱宫灯,虽还未点亮,那喜庆的红色却已透了出来,映着底下新摆的几盆开得热闹的蟹爪菊。


金繁的生辰就在明日,整个商宫都透着股精心筹备的暖意,我抱着怀里沉甸甸的紫檀木礼盒,里面是为宫紫商准备的特制香料,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鼻尖却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又混着一股浓郁的、带着点土腥的生鲜味道,还隐隐飘荡着一股甜腻得发齁的糖味儿。


这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与廊下精心布置的喜庆格格不入,我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循着这气味的源头,脚步不由自主地拐向了侧院的小厨房方向。


越靠近,那气味越是浓烈,还夹杂着乒乒乓乓、锅碗瓢盆激烈碰撞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宫紫商元气十足、却又透着一丝忙乱崩溃的指挥声:“哎哟我的老天!别跑!你给我站住!贺峥?贺峥是不是你来了?快来救命啊!”


小厨房的门大敞着,一股裹挟着焦糊味、面粉粒和鱼腥气的热浪扑面而来,熏得我几乎一个趔趄,定睛一看,眼前的景象堪称惨烈。


战场中心自然是宫紫商。她身上那件簇新的、绣着缠枝莲纹的暗紫色衣裙早已面目全非,东一块西一块地溅满了可疑的深褐色酱汁和雪白的面粉点子,脸颊上甚至滑稽地横抹着一道灰黑的锅底灰。


平日里挽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了大半,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随着她手忙脚乱的动作上下翻飞。


她正狼狈地对付着砧板上一条异常生猛的大青鱼,那鱼尾巴“啪啪”地奋力拍打着案板,水珠和鳞片四溅,宫紫商一手死死按住滑溜的鱼身,另一只手高高举着沉重的砍骨刀,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寒光,却迟迟不敢落下,嘴里念念有词:“别动!再动我真砍了啊!金繁生辰就指望你了,争点气行不行?”


灶台上更是重灾区,一只砂锅正不安分地“咕嘟咕嘟”冒着浓稠的深褐色泡泡,粘稠的汤汁不断溢出锅沿,滴落在灶膛里,发出“滋滋”的悲鸣,焦糊味正是来源于此。


旁边一只大盆里堆着小山似的、显然水加多了的面糊,黏糊糊地往下流淌,地上更是精彩纷呈,打翻的面粉口袋撒了一地,白茫茫一片;几片翠绿的菜叶子可怜兮兮地躺在水渍里;一只空了的糖罐子滚落在墙角。


“紫商姐姐?”我抱着盒子,站在门口,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宫紫商猛地抬头,像看到了救星,眼睛瞬间亮了,手里的砍骨刀差点脱手:“贺峥!我的好妹妹!你可算来了!”她完全无视了我怀里的礼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朝我猛招手,“快快快!放下东西进来!金繁明天的生辰宴,就靠咱俩了!快帮我摁住这孽畜!”


她话音未落,那条垂死挣扎的鱼似乎被这声“孽畜”激起了最后的凶性,尾巴用尽全力一甩!“啪!”一声脆响,带着腥味的水珠和几片银亮的鱼鳞,结结实实地甩在了我刚踏进门槛、还未来得及躲避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僵住。


“噗——”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满满的、毫不留情的戏谑。


我和宫紫商同时扭头。


宫远徵抱着手臂,斜倚在小厨房那被烟火熏得有些发黄的门框上,他一身墨蓝色的劲装,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乌发用银色发扣束起,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下,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扫过这如同被飓风洗礼过的厨房,扫过宫紫商狼狈不堪的造型,最后落在我脸颊上那片湿漉漉、亮晶晶的鱼鳞上,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欠揍的弧度。


“哟,”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商宫今日好大的阵仗。二位这是……”他故意顿了顿,视线再次掠过那冒泡的砂锅、流淌的面糊、地上的狼藉,以及我们俩脸上的“战利品”,薄唇轻启,精准地吐出两个字,“做饭呢?还是做法呢?”


那语气里的调侃和幸灾乐祸,简直要溢出来。


宫紫商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她手里还按着那条暂时消停的鱼,梗着脖子反驳:“宫远徵!你个小毒娃懂什么!这叫烟火气!懂不懂?为心爱之人洗手作羹汤的烟火气!”


她说着,目光在灶台上一扫,猛地抄起旁边盘子里一块黑乎乎、边缘焦炭状的不明物体,依稀能辨认出似乎是炸过头的鱼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门口看好戏的宫远徵就递了过去,动作快得像甩出一枚暗器,“来来来,尝尝!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至味!贺峥,拦住他!”


我几乎是本能地配合,在宫远徵下意识想后退的瞬间,飞快地侧身堵住了他半个退路,脸上还带着那片滑稽的鱼鳞,却笑得无比真诚热情:“对对对,徵公子,这可是紫商姐的独门秘方!金繁侍卫生辰宴的头道硬菜!您先给品鉴品鉴?”


说话间,宫紫商的手已经递到了宫远徵鼻子底下,那块焦黑的鱼块散发着一股混合了焦苦和奇异腥甜的气味,极具冲击力。


宫远徵瞬间僵住,漂亮的眉头嫌恶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身体极力后仰,试图避开那可怕的“暗器”:“拿开!宫紫商!贺峥!你们离我远点!这玩意儿能毒死一头牛!”他试图伸手格挡,又怕真的碰到那块东西,动作显得格外滑稽。


就在这小小的厨房门口乱成一团之际,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恰好从回廊那头经过,金繁步履从容,正朝着小院门口走去,目不斜视,仿佛对这边鸡飞狗跳的动静充耳不闻,一副“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的正经模样。


可惜,宫紫商眼尖得像猎鹰。


“金繁——!”一声拖长了调子、蕴含着无限“柔情蜜意”与“你敢跑试试”的呼唤,穿透了厨房的嘈杂,精准地钉住了金繁的脚步。


那高大的背影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滞涩感转过身来。阳光落在他刚毅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一种名为“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目光先是落在宫紫商脸上,充满了无声的安抚以及一点点祈求,然后,那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手中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焦黑鱼块上。


金繁的喉结,极其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抬眼,目光恰好与正被“独门秘方”威胁的宫远徵对上。


电光石火之间!两个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性格更是南辕北辙的男人,眼神在空中飞速交汇、碰撞、确认!


无需言语,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的悲壮默契瞬间达成!


宫远徵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却不是去接那鱼块,而是“啪”地一声,极其响亮地拍手,做恍然大悟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语速飞快,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我药圃里那株新培育的药材,好像到时辰了!我得赶紧去加点特制的肥料!还得去找宫子羽商量下个月药坊进药材的清单!十万火急!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那墨蓝色的身影已经像一缕青烟,灵活无比地从我和宫紫商之间的缝隙里“嗖”地一下钻了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个残影和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冷香。


几乎就在宫远徵“逃出生天”的同一秒,金繁也动了!


他脸上那视死如归的悲壮瞬间转化为一种“军情如火,刻不容缓”的凛然正气,金繁挺直腰板,对着宫紫商和我,抱拳行了个极其标准又带着点匆忙的礼,声音沉稳洪亮,不容置疑:“紫商,徵夫人,实在抱歉!方才侍卫来报,执刃大人有极其紧要的宫务急召我前去商议!事关重大,我必须即刻前往羽宫复命!失礼了!”


他语速虽稳,但脚下的动作却快得出奇,最后一个“命”字还在空气中回荡,人已经一个大步流星,紧跟着宫远徵消失的方向,冲出了小院门,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仓皇。


留下我和宫紫商,一个手里还捏着那块焦黑的鱼块,一个脸上粘着鱼鳞,面面相觑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门口,午后的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几片孤零零的面粉。


宫紫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块“人间至味”,又看看金繁消失的方向,半晌,才悻悻地、带着点委屈地小声嘟囔:“跑什么跑……有那么难吃吗……”


她随手把那块焦炭丢回盘子里,发出“当啷”一声闷响,随即又给自己打气似的挺起胸脯,“哼!不识货!贺峥,咱们继续!我就不信了!”


我看着她沾着面粉的侧脸,在午后阳光里闪着倔强的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生辰宴的筹备,还真是……别开生面。


(强行专场)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温柔地包裹起来。


徵宫深处,属于我和宫远徵的小院一片静谧,白日商宫厨房那场“大战”的硝烟仿佛已被夜风吹散,只余下草木的清香在微凉的空气中浮动。


我独自待在院角那间精巧的小厨房里,窗户半开,让月光和微风流淌进来。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轻响,跳跃着温暖而稳定的橙红色火焰,锅里的油温恰到好处,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白日里那条在商宫砧板上奋力挣扎、还甩了我一脸水的大青鱼,此刻已被我料理得服服帖帖。


雪白的鱼肉被片成厚薄均匀的鱼片,裹上薄薄的蛋清淀粉,滑入温油中,细密的小泡欢快地簇拥着鱼片,看着它们在热油里迅速定型,边缘泛起诱人的浅金色。


空气里弥漫开的是纯粹的、鲜甜的鱼肉香气,混合着葱姜的辛香,没有一丝焦糊,没有半分怪异的甜腻。


我用长筷轻轻拨弄着鱼片,看它们在油中舒展,如同绽放的花瓣。,另一口小砂锅里,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正“咕嘟咕嘟”地小沸着,热气顶得锅盖轻轻跳动,浓郁的鲜香随着每一次跳动逸散出来,温暖而踏实。


旁边小碟子里,翠绿的葱花、嫩黄的姜丝、切得细碎的红椒圈,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等待着最后的点缀。


当最后一勺滚烫的热油“滋啦”一声浇在铺满葱姜丝和红椒的熘鱼片上,激发出最浓郁辛烈的复合香气时,身后的厨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宫远徵踱了进来。他换下了白日那身利落的劲装,只穿着绣着昙花的柔软寝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卸去了平日的锋利,显出几分慵懒的少年气。


他双手抱臂,斜倚在门框上,姿态看似随意,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我刚出锅的熘鱼片上,那鲜亮诱人的色泽在灯火下仿佛会发光。他鼻翼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哼,”他轻哼一声,下巴微抬,视线故意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惯常的、刻意为之的挑剔,“大半夜的,不睡觉,折腾什么呢?商宫那场‘法事’还没闹够?” 他故意咬重了“法事”两个字,显然还对白日的场景耿耿于怀。


我忍着笑,没去戳穿他刚才那细微的嗅闻动作,端起那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熘鱼片,又盛了一小碗奶白浓稠的鱼头豆腐汤,轻轻放到旁边的小方桌上。


莹白的瓷盘衬着琥珀色的芡汁和雪白的鱼片,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旁边奶白的汤里沉着嫩滑的豆腐和金黄的鱼头,色香俱全。


“试试?” 我把筷子递给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小小的期待和促狭,“放心,这次真没‘做法’,就做了个饭。给金繁侍卫的生辰宴准备的鱼,总不能真浪费了。”


宫远徵瞥了一眼那筷子,又看看桌上的菜,喉结再次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本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的倨傲神情,慢条斯理地接过筷子,夹起一小片鱼肉。


宫远徵先是挑剔地审视了一下鱼肉的光泽和芡汁的浓稠度,然后才勉为其难地送入口中,鱼肉入口的瞬间,他咀嚼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停滞,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宫远徵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嫌弃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虽然嘴角还是习惯性地往下撇着。


“哼,”宫远徵又是一声冷哼,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眸底可能闪过的情绪,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火候马马虎虎。调味也就那样。”


宫远徵夹起那鱼片,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微微侧头看我,乌黑的眸子在烛光映照下带着一丝探究:“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的声音比刚才少了几分刻意的挑剔,多了点纯粹的好奇,目光在我沾着些许油星的手上扫过。


我只是弯起唇角,朝他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秘密。” 见他似乎还想追问,我轻轻晃了晃食指,补充道,“不外传的。”


宫远徵似乎被我这故弄玄虚噎了一下,撇撇嘴,不再追问,低头将那片鱼肉送入口中,专注地咀嚼起来。


我笑了笑,也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拉过另一张矮凳,在他身侧坐下,小小的方桌,两副碗筷,两盏昏黄的灯火,将我们笼罩在一个温暖的光圈里。


宫远徵安静地吃着鱼片,时不时舀一勺汤,我也小口喝着汤,鱼汤的鲜美在舌尖弥漫开来,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深夜的微寒。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会默契地伸手去夹同一盘菜里的东西,指尖不经意地轻碰又迅速分开,空气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宁静与安然。


直到盘中的熘鱼片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一块,宫远徵的筷子在空中似乎犹豫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目光在那块鱼肉上飞快地扫过。


“看来是我做少了,徵公子吃吧,今天你是我的客人。”


我将鱼片用公筷夹起放入宫远徵碗里,最终,那点矜持似乎败给了味蕾的诚实呼唤,筷子落下,稳稳夹起最后那块鱼肉。


昏黄的灯火跳跃着,映亮了宫远徵半边侧脸,那紧抿的、习惯性下撇的唇角,在鱼肉咽下的瞬间,似乎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弧度,快得像错觉。


宫远徵放下筷子,抽出雪白的丝帕,极其讲究地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抬起眼,目光落在我脸上。


少年漂亮的下颌线依旧绷着,努力维持着那份属于宫三公子的骄傲和挑剔。


“不过如此。”


他清清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声音在静谧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这一次,那清冷的语调里,似乎少了几分惯常的锐气,多了点……被美食熨帖过后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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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22:14:50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7  嘴硬是病


秋意漫过宫门高耸的檐角,染黄了庭前几株老银杏的叶缘。

风一过,几片扇形的金叶打着旋儿落下,无声地跌在徵宫回廊洁净的青砖地上,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属于季节更迭的、微凉的干燥气息,混杂着远处药圃里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清苦药香。

宫远徵推开角宫墨池厚重的门扉时,宫尚角正临窗而立,垂眸看着手中几页文书,窗外透进的天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着一层冷玉般的沉静光泽。

“哥。”

宫远徵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墨池里显得格外清亮,他几步走到书案旁,将一卷摊开的画册推到宫尚角面前,指尖精准地落在一页,那页绘着数套女子衣裙的图样,色彩妍丽,针脚繁复的绣纹跃然纸上。

宫尚角目光从文书上移开,顺着弟弟的手指望去。

“过些日子该换秋衣了,”宫远徵的视线粘在那图册上,语气竭力维持着平日处理公务时的平淡,但语速却比平常快了一线,“这次劳烦哥哥从宫外铺子带几套成衣回来。”

他指尖在那套浅霞色衣裙的夹竹桃绣样上用力点了点,那片柔嫩花瓣几乎要被他戳破,“尤其是这套,看着尚可。料子也厚实,秋日穿着正合适。”

宫远徵顿了顿,飞快地瞥了一眼兄长沉静无波的脸,又迅速补充,像是不经意地随口一提,“贺峥成天咋咋呼呼,没个稳重样子,这种花样,她穿着或许能压一压那跳脱性子。”

宫尚角的视线在弟弟强作镇定的脸和那朵被指尖反复描摹的夹竹桃之间,极其短暂地逡巡了一个来回。

宫尚角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只微微颔首,将那册子轻轻合上:“知道了。”

不过几日,一个扁长的、扎着绸带的锦盒便由角宫的侍从送到了徵宫夫人,也就是我的手上。

锦盒搁在窗边的案几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入,在光滑的缎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我刚解开系带,一股混合着新布料的洁净气息和清雅熏香的味道便散了出来。

正要掀开盖子细看,门口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股甜丝丝的桂花糕的香气,是宫紫商端着个精致的小碟子,笑盈盈地迈了进来。

“哟,新东西?”宫紫商眼尖,放下碟子就凑了过来,顺手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含糊道,“前几日跟你提的那味合香,我琢磨着加些沉水试试,又怕冲了主调的梅韵……”

她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我从锦盒里取出展开的几套新衣上。

尤其当那件浅霞色、衣襟和袖口蜿蜒着精致夹竹桃刺绣的衣裙被完全抖开时,宫紫商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那夹竹桃绣得极为灵动,粉白相间的花瓣娇嫩欲滴,枝叶舒展,针脚细密,在柔和的霞色底料上,透着一股子精心挑选的娇俏。

我拎着那件夹竹桃衣裙在自己身前比划,对着窗下的铜镜左右照着,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新奇和欢喜:“尚角哥哥差人送来的秋衣。你帮我瞧瞧,哪件更衬我些?”

我又拎起另一件素雅的月白竹纹的,又放下,显然心思全在那片粉霞上。

宫紫商咽下口中的糕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指尖的碎屑,她端起手边的清茶啜了一口,目光再次落在那片灼灼的夹竹桃上,嘴角噙着洞悉一切又故意秘而不宣的笑纹。

“这件吧,”宫紫商伸出纤纤玉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那霞色衣裙,“花样子新鲜,瞧着就娇俏可人。这颜色,”她上下打量着我明艳的眉眼,“也最衬你这张脸,抬气色。”

她特地顿了顿,眼波流转间带着点促狭的深意,“像是……有人特意替你量身选的一样。”

“真的?”我没注意听后面的话,只是眼睛一亮,得了紫商的肯定,那点欢喜立刻从眼底蔓延到整张脸上,像骤然点亮的灯烛,我再无犹豫,抱着那套衣裙便转进了内室屏风后。

宫紫商听着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无声地笑弯了眉眼。

不多时,我换好衣服出来,浅霞色的衣裙妥帖地包裹着我的身段,领口与袖缘那圈精巧的夹竹桃绣纹,恰到好处地衬着我的颈项和手腕,走动间,柔和的衣料漾开浅浅的波纹,那粉白的花朵仿佛也随着我的步履鲜活地摇曳生姿起来。

我心中欢喜,对着铜镜又照了照,指尖拂过衣襟上的绣花,眉梢眼角俱是飞扬的神采。

“就它了!”

我对自己的新装扮满意极了,像只迫不及待要开屏炫耀的孔雀,“我去给宫远徵瞧瞧!”

话音未落,已带着一阵风似的卷出了门,留下宫紫商对着她消失的背影和那碟没吃完的桂花糕,笑得肩膀直抖。

医馆内弥漫着浓重而熟悉的药草气息,苦涩中沉淀着草木特有的生机,宫远徵正埋首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上堆满了摊开的厚重医书、写满字迹的脉案纸张,以及一些尚未处理的药材样本。

他提着一支细狼毫,在一张药方上专注地添减着剂量,侧脸线条在药柜阴影下显得有些冷硬。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与药香格格不入的、属于新衣的洁净气息和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先涌了进来。

宫远徵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圆点,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宫远徵!快看看!”

我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药室的沉静,几步就蹦到了书案前,带着一阵轻快的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宫远徵眼前的光线。

甚至刻意地微微踮起脚尖,轻盈地转了小半个圈,那霞色的裙裾旋开一个漂亮的弧度,衣襟袖口上的夹竹桃在动作间越发灵动逼人。

“好看吗?尚角哥哥送来的新衣!”

我站定,下巴微扬,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和一丝藏不住的得意,像只刚得了漂亮羽毛的小鸟,迫不及待地展示着。

宫远徵的目光终于从药方上抬起,他的视线在那身刺眼的霞色和那片娇艳的夹竹桃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像拂过水面的飞鸟,没留下任何涟漪。

随即,他的目光便重新落回药方上,仿佛那枯燥的墨字比眼前鲜活的人更值得研究,他手中的笔重新蘸了点墨,在砚台边缘刮了刮,发出一声轻微的细响。

“哦,”宫远徵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冷,像秋日清晨覆在枯草上的白霜,“尚角哥哥送来的啊。”他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好似在斟酌某个关键的药名,“又不是独给你一人的,哥哥每次都是先紧着我的,顺道给你置办的。寻常物件罢了,有什么稀奇。”

我脸上那点飞扬的神采,如同骤然被冰水泼中的烛火,“嗤”地一声,灭了,期待和得意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被错愕和一股迅速升腾的恼意取代。

我只能瞪着宫远徵低垂的、写满“生人勿近”的侧脸,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宫远徵!”我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因为憋闷而微微拔高,“你迟早被自己这张嘴给毒死!”

丢下这句,我是真的狠狠一跺脚,像一阵裹挟着怒气的旋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医馆的门。

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我摔得“哐当”一声巨响,震得药柜上几个小瓷瓶都跟着嗡嗡作响。

宫远徵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笔尖悬停的墨滴终究落下,在药方上晕开一团碍眼的墨渍。

他盯着那团墨污,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久久没有动作,药室里只剩下药香沉闷地盘旋,和那声摔门后留下的。

我憋着一肚子闷气,疾步走在通往徵宫的回廊上,霞色的裙摆被她走得虎虎生风,廊外,暮色正悄然四合,天边残留的几缕金红晚霞也快被青灰的暮气吞没。

凉风掠过廊柱,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火气。

刚转过一处月洞门,前方一道挺拔沉稳的身影便映入眼帘,宫尚角独自一人负手立在廊下,似在沉思,又似在欣赏庭中几株晚开的菊花。玄色的袍角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周身笼罩着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静。

我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垂眼,闷闷地唤了一声:“尚角哥哥。”

宫尚角闻声侧身,目光在我身上那件霞色衣裙上停留了片刻,他眼神深邃,辨不清情绪,只是那一眼,仿佛已经穿透了衣料,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宫尚角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看着我低垂的、写满不忿的侧脸,目光又落回衣襟上那片在暮色中依然显得鲜亮的夹竹桃绣纹上。

片刻静默后,他那低沉平缓的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石子投入深潭:

“远徵特意嘱咐,”宫尚角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指着图样说,‘那件夹竹桃的,你穿着准好看。’”

我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晚风穿过廊柱的呜咽,远处隐约的虫鸣,甚至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我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立在原地,只有那双睁大的眼睛,泄露了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特意嘱咐,指着图样,穿着准好看

宫尚角后面似乎还说了句什么,关于衣料和绣工,但那些字句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地滚了过去。

那朵衣襟上的夹竹桃,此刻仿佛有了温度,灼灼地熨帖着心口。

宫尚角并未再多言,只是目光在霞色衣裙上那抹生动的夹竹桃上又停留了一瞬,便收回视线,继续负手望向庭院深处那几株在暮色中摇曳的晚菊。

廊下的风更凉了些,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那件霞色的新衣,方才还承载着她满心的委屈和怒火,此刻却像着了火,烫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衣襟上那朵夹竹桃的绣纹,针脚细密,粉白的花瓣在暮色四合的光线下依旧清晰,此刻在她低垂的视线里,却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某种灼人的温度,一下下地烫着她的心尖。

宫远徵那张冷冰冰、说着“顺道带的寻常物件”的脸,与眼前这朵灼灼盛开的夹竹桃反复交错重叠。

我甚至忘了向宫尚角告退,只是猛地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晚风,像是要压下心口那阵莫名的悸动,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朝着徵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宫尚角听着那远去的、带着点慌乱的脚步声,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弧度。

翌日清晨,天光初绽,徵宫庭院里还浮动着夜露未干的湿润气息,宫远徵刚推开自己书房的门,准备去药圃查看几株新移栽的珍稀药苗,一道霞色的身影便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我正站在廊下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秋菊旁。身上穿的,正是昨日那件惹出风波的霞色夹竹桃衣裙。

我微微侧着身,像是在欣赏那丛金菊,又像是随意地站在那里,让晨光勾勒出衣裙上每一道精致的绣纹,那粉白的夹竹桃在柔和的光线下,比昨日更显娇艳生动。

宫远徵的脚步下意识地顿在门槛内,他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地锁在那片霞色上,锁在那朵刺眼的夹竹桃上。

我察觉到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昨日的羞恼,反而漾开一个明媚得晃眼的笑容。

“宫远徵。”我的声音清亮,带着点清晨特有的活力,却又故意拖长了调子。

宫远徵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廊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痕,声音是一贯的冷硬,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平时更干涩一些。

“杵在这儿挡路?”

昨日得知衣服来由后,便没有再想着宫远徵的毒舌,权当是没听见他的话,反而朝他走近了两步。

霞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那夹竹桃的花影也跟着晃动,几乎要晃进宫远徵低垂的视线里。

我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歪着头,笑容狡黠得像只偷到了蜜的狐狸,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促狭光芒。

“公子选的衣服,漂亮吗?”

宫远徵猛地抬眼,对上她那双盛满了笑意和了然的眼睛,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小针,瞬间刺破了他强撑的冷漠外壳。

宫远徵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冲上耳廓,连带着颈侧的皮肤都开始发烫,他想张口,想用更刻薄的话堵回去,像往常一样,可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所有准备好的冷言冷语都堵在了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生平第一次,在这张利嘴前,他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

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带着一种扳回一城的、心满意足的明媚,甚至还故意踮起脚尖,轻盈地在他面前又旋了小半圈,让那霞色的裙摆和那朵娇俏的夹竹桃,再次在他眼前划过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弧度。

“毒死你这张嘴,”

我轻快地丢下这句,声音像裹了蜜,又像淬了小小的、无害的针尖,“倒真是省心了。” 说罢,不再看他几乎要烧起来的脸色,带着一身胜利的霞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朝着药圃的方向去了,留下宫远徵一个人僵在门口,像个被点了穴的木桩。

晨风吹过,带着药圃里飘来的清苦气息,拂过宫远徵发烫的耳根。

宫远徵盯着那逐渐远去的、霞光般的背影,衣襟上那朵粉白的夹竹桃在晨光里跳跃,像烧在他眼底心头的火苗。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点挫败的恼意,不知是说给谁听:

“……得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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