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荧】《新芽》

Kannro

Kannro

《新芽》
　　
　　“金鹏……”
　　模糊却又熟悉的温暖嗓音在混沌之中倏然出现，犹如未曾远离，轻抚过魈此刻紧绷的思绪。
　　“金鹏，该出发了。”
　　“金鹏，又在生闷气呢？来，咱们打一架就好啦。”
　　“金鹏！猜猜看今天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金鹏……”
　　交叠渐生的飘渺呼唤不难辨别，魈知道，这是回想里渴望留存的时光。
　　千年的研磨本该麻木了所有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来去往返之间，唯有急缠一身的业障不时提醒他仍苟活于世上。
　　和天地为伴，终归还于天地。
　　在生命的最终时刻，魈第一次觉得消逝的过程是如此缓慢。慢到足以令他经年沉淀的回忆逐渐剥落翻涌，从遥远到身边。
　　就好像从未失去过他们，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们都在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如今已被厄劫拖拽苦难缠身的他，也值得……一个拥抱吗？
　　
　　他是仙人，也是夜叉。
　　他们这一种族向来不是善良仁慈的福星，身负以战为守的使命，是栓牢在契约中的桎梏。即使被怨念污染，被历史遗忘，他们也要遵守承诺在一生杀戮中骄傲地死去。
　　选择牺牲自己去拯救众人，本就在所不惜。若害怕付出与失败，根本毫无胜算可言。而浮舍一事现终得结果，心愿既了，在这无常之世中，他已无挂怀。
　　如此，他也算是不负帝君所望。
　　被拘缚了几千年的身心，此刻竟前所未有地舒展，合上眼的一念之时，魈忽然释然了。
　　“罢了，我们，也该重逢了。”
　　
　　千岩叠嶂之间，魈再也没听见嘈杂的呼唤。不管是愉悦欣慰的，还是撕心裂肺的。
　　仅有的便剩岩壁镌刻万岁的喟叹，与赴他而来敦厚从容的气息。
　　金光刺破诸恶秽暗，一如在魔神面前斩断邪崇那般强势果决，却又宽忍温和地伸出手——
　　“你们，愿与我签缔契约么。”
　　
　　“魈！”
　　重新涌入眼眸的光亮将魈的视线瞬间覆盖，他只能撑着身体紧了紧手，对于劫后重生的侥幸，没有丝毫的反应。
　　他已做好搏命的准备，纵是结局不同，他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魈静静地撑坐在地，思虑着方才那声唤名是否真实。
　　他恍惚的顷刻间并没有听进众人的议论。待到周遭重归寂静，身边之人再度蹲跪下来望着他时，他才大梦初醒般抬眸看过去。
　　
　　入目便是金发少女泛着红的眼眶。那薄而亮的水光克制地蕴在眸中，将掉未掉地发着抖。
　　她脸上尽显对于他闭口不言的担忧神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魈，你感觉怎么样了？”
　　“你……”
　　两人的话头在空气中相撞，魈还是先一步出声回应安抚她：“无事，只是消耗过大，休息片刻便好。”
　　“太好了……”
　　精神终于得到松懈，荧感觉到眼角的湿润逐渐从脸庞滑落，坠在微凉的手背，也坠进魈诧异的目光里。
　　“我真的好开心，魈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荧抬手擦抹着脸颊的泪渍，想朝他露出一个慰藉的笑容，却怎么也扯不开嘴角。原本只是微润的眼瞳，亦无端涌出更多的泪水来。
　　当看到魈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她多怕是诱骗自己而凭空出现的幻境、是一刹安心轻触即散的假象。
　　她发现她此刻完全控制不住心头悲恸的震栗。失而复得的喜悦转瞬被淹没在魈决绝的遗嘱里，即便只是回想，她都无法从痛楚瞬间的窒息中抽离。
　　他分别前无言的诀别一眼，更是将她笼进恐慌，击溃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想拼尽全力伸手去抓住他，她想不如就这样陪他一起。可他残酷到没有给她任何机会，留恋过后，便是深渊。
　　他从来都知道如何舍己赴死。
　　是啊，行契约之事，魈仙人向来都是恪守成规，敬而远之。业障成为他不近人情的保护色，杀戮亦是疏远理所当然的借口。
　　又怎能察觉到他人的在意呢。
　　荧气的是他固执己见，如他所言只把自己当成工具，从不为自己考虑；恼的是他不愿轻易吐露心声，总想着独自扛下所有，也甘愿承受首当其冲的痛楚。
　　他们之间无形的屏障，是他终守的职责。
　　只身便当千军万马，夜叉从不畏惧死亡。在了无牵绊的世间消失，是否换取称颂与纪念，并不为他们考虑。
　　除却书中几笔，弥长的历史难以完好地记存过往的阵烟。
　　
　　但，她想留下任何有关于他的故事。
　　她不能再体验一次这种快要失去他的感觉了。
　　
　　泪眼朦胧中，荧第一次见识到护法夜叉大人的手足无措。
　　魈不明白为何一句话便会弄哭她，在荧委屈而受伤的眼神里，他又似乎看懂了她的种种情绪是因他波动，复杂交织且汹涌着朝他扑面而来。
　　“荧，不值得的。”
　　半晌，魈才似是叹息地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却错开她的目光，不忍直视她眼里的关心与悸动。
　　原本被压下去的愤懑霎时在他轻描淡写的语气里重新被点燃。荧知道，她若再放纵他这样自暴自弃的思想行走，恐怕哪天也会如同这次事件一样亲眼看着他离去而束手无策。
　　“若是真的不值得，那我的性命也是吗？”
　　荧还是舍不得朝他撒气。
　　她的话语逐渐染上了哭音，但挂着泪珠的眼睫和发颤的每个字都在魈心里重重地痛击着。
　　“你拼命想要救下的我们，都是不值得的吗？”
　　“既然如此，我不要你以命相换。你可以当做从未在层岩下遇见我们，更无须为了我们深入犯险。仅凭你一人，自当可以全身而退。”
　　“这样最好，你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也会……”
　　“荧。”
　　不是这样的。
　　魈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他的想法向来不自觉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不同情自己，也没人会反驳他的决定。
　　如今一遭，已有异样的情愫打乱了他刻板的计划。
　　在他面前哭泣的少女如同坠落凡间的星辰，将荧光送进他枯暗的心底。虽然渺小，但足以盈满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从此悄然窝在他心内长久地沉睡着。
　　吞噬惯了苦难，他不曾想过会被美梦包裹。
　　但此刻她这般冷漠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刃将她自己从他身体里生生剜出，他也终于意识到，那份会使他慌乱而恐惧失去的、始终不愿面对的、试图深埋遗忘在身体深处的感情，是他对于她终究长成的在意与欢喜。
　　不是他未能发觉，而是他习惯了忽略自己。
　　忽略那个鲜少会为情感驻足的自己。
　　
　　于是魈伸出手，皱着眉握住少女的手臂。他眼尾凛烈的艳红骤然失色，心慌意乱地哀请道：“荧，别这样。”
　　仙人见惯了人间情感百态，但未尝理解，也无须顾意。
　　当真到了身陷其间时，他的罔知所措令他只能遵从本能笨拙地恳求挽留，捧回早已自甘堕落的心。
　　原来动情，是这样脆弱而无助。
　　“我与人类不同，不懂得人类所倾注的情感，也不懂得如何与人类相处。过去我总想着镇守璃月不过永无止境的杀戮，长此以往，至死方休。”
　　“渺小的人类也在经年累月的思考中成长强壮，他们拥有了自保能力，我也不再需要无日无夜地战斗，但这不意味着我会停下脚步。隐藏的未知的势力也也许正在暗中发展，所以，我时刻都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今日的经历令我感悟颇深，许多以前的观点也被证实了存在瑕疵。其实若没有你们鼎力相助，我拼尽全力也未必能送你们逃出生天。更重要的是，我也感受到了，人类之间所谓的和衷共济。”
　　以及你——
　　魈戴着手套的指腹轻轻刮过荧的眼角，晶莹的液体便顺着护甲沁入粗糙的温度，洇出一片深色。
　　娇小的少女呆呆望向他，眼周的嫣红一片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的心中始终被郁结的负气揪着，却因为他的靠近，旋即软散了几分。
　　“我听见了，你在喊我的名字。”
　　
　　这是我与你的契约。
　　帝君赐我重生，而生的缘由，是你。
　　我们的羁绊已深入骨髓，与仙家签契结缘，注定纠缠生生世世。就像心中的声音不断告诉我，此刻，我想见你。
　　
　　「三眼五显仙人，魈，听召前来守护。」
　　
　　不轻不重的力道在下一瞬将魈扑了个满怀，微颤的单薄身躯不再拘谨着哀痛，将他牢牢地圈紧，感受这最亲密的存在。
　　熟悉又陌生的馨香在鼻尖若隐若现，惹得不知所起的激越感在心中莫名地乱窜着，也似捏遏住了魈全身的神经。
　　他的手不知所措地抬着，少倾，才憋出了一句：“不敬仙师……”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却没有推开那抱得极紧的少女。也因着颈窝的瘙痒，他垂下眸，放弃思虑的挣扎，一手轻覆上她光洁裸露的后背，一手环住她瘦细的腰肢。
　　这个娇柔而温软的拥抱，属于他。
　　魈闭上眼，心中阵阵恍惚：数千年来，何尝能得一回如此体会。
　　偏偏她还埋在他肩头，用凌厉怨责的语气控诉着：“我也是你的同伴啊，魈！”
　　“你舍得顾全大局牺牲自己，可我舍不得！我也会痛苦难过，也会伤心生气的啊！”
　　荧的哭泣渐渐变得悄无声息，话至最末甚至已略带沙哑地弱下气势。她虽深知他不轻易屈服于胁迫，还是用着乞求的语气试图打动他：“既然你从不违背契约，所以，可不可就当做是为了我……与你的契约，多为自己着想一分。”
　　“你说过，答应我的事，你会做到。倘若有一天你没有出现在我面前，那便是刀山火海，我都要亲自去找你。既然你都不在乎，那我也不会在乎……”
　　“我答应你。”
　　
　　山间之风多有狂躁呼啸，但此刻环绕着他们的，是轻风的柔情绵亘。
　　魈捋好荧被拨乱的发丝，低头看着微微离开他肩膀的脸庞，从未觉得有哪一刻清晰地认识到被在意之人心念牵挂着，是如此欢喜。
　　“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
　　荧的眼睛似乎总涌动着漂亮的荧光，此刻看在他眼里，氤氲上一层水雾的星星正闪动着惹人怜爱的邀请。
　　人类的亲近，他见过的。
　　所以当那薄冷的唇印在荧的额头上时，她被惊愕得愣住了所有动作。
　　魈扶着她的脸颊，落下的吻像是在讨好道歉，也像是在安抚宽慰。许是因着生涩害羞，他的气息还未完全靠近，就一触即分。
　　他意外于自己的退缩。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只是简单的亲昵，却如此叫他紧张得难以平复心情。
　　也许是那片藏于眼底的浮金纯净得他不忍心沾染，也许是害怕会看见她对他失望而厌恶的神情。
　　魈刻意掩饰一闪而过的慌乱，不待荧说些什么，便顺着势搂她起身，尽量忽略掉她讶异而逃躲的目光，强作平静地开口：“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你若是……”
　　话还没说完，身前的人便倏然抬头靠近了几分，伸手拽住了他的广袖。从她紧张的眼神中，他读出了那份担忧：
　　不要丢下我。
　　
　　夜叉不可向迩难显和善，因着他们卓越的能力和肩负的重担。
　　可是今天魈仙人不止一次表露了自己不曾示人的一面，她可不可以以为，她之于他，是能够占有一丝分量的。
　　但仙人收敛得也很快，快到一切都似乎是她的错觉。看到那金瞳黯淡，她以为连同他心里的位置，都要被不带犹豫地撤回。
　　所以她慌了，她害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失去了靠近的可能性。
　　听见魈要离开，荧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抓住他挽留他，更不自觉地加大力道握紧了他的腕骨，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能……我和你一起去。”
　　
　　荧直视魈眼中的平淡，想看见他情绪的波澜，但什么都没有。
　　“好。”
　　魈望了望天色，决以仙法速至。
　　他很会克制隐藏自己的心情，惯用了冷漠表示抵触推拒。只是现在被人牵着，竟没有一丝一毫不耐与反感，且除了愉悦，还有些许的自得。
　　压下心中别样的躁动，魈绷紧了表情淡淡出声：“那便失礼了。”
　　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弱轻巧。
　　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魈惊异于她这般单薄瘦小的身躯，是如何负重致远披荆斩棘的。
　　少女却躲在他胸前，暗自嗅着他好闻的清冽气息，与脸红的滚烫交缠着刺激感官。
　　这种暧昧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再往前，就是人们为铜雀修建的庙宇了。”
　　天边已经晕开大片暖霞，屋檐渗着余晖的墨绿和庙中香炉的烟气袅袅，一并染进了远方的夕景。
　　魈周身也被罩上了层层叠叠的霞光。他静静走动了几步，凝视着已被重新修葺的小庙，心中翻滚过无数感慨，最终也只轻叹出一声：“浮舍，天命悲戚，连你也难逃厄运。如今只剩下我……我虽无惧，但经此一遭，我似乎理解你们为何向往人间生活了。”
　　“也许，是我以往的执念过于疯狂了。”
　　
　　不远处的魈仙人站在朦胧里，飘渺得如同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虚幻。
　　荧没有打扰魈的追忆，但他的话落入耳中，她总惴惴地觉着，要是再往前一步，他便会踏入尘光里，自此远去。
　　夜叉的故事她听过，也读过，现下她却无法给予他什么抚慰和劝导。
　　荧攥了攥自己的手。
　　犹豫几时，她迈步向前，不管不顾地环住了仙人的腰身。
　　可是，如今是她陪伴在他身边啊。
　　
　　“荧？”
　　魈下意识地要抬手，却换来了更紧实的拥抱。
　　“魈。”
　　属于少女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从背后传来，爬上颈脖，蔓至心间。身体微僵之际，荧在他耳边小声地唤着他。
　　他侧头时，便撞进她发间特有的馨香。
　　“我知道，你害怕夜叉之力危及他人，所以才总是远离人群。但就如今天在层岩下你所做出的选择，其实你根本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样冷酷无情，你还是关心了我……我们不是吗？”
　　“业障有害，但不代表你永远都要独行。魈，总有人不会受此影响，总有人能与你并肩的。”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拒绝……不要拒绝能够靠近你的人……”
　　荧渐渐垂下眸，胸口的跳动愈发地猛烈，冲动的勇气却退减了半分。但与其话至一半不进不退惹人疑惑，不如豁出去——
　　“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算你推开也没有用，我就喜欢跟着你，我就是喜欢你……”
　　忐忑拉扯着荧的不安，她看不到魈的表情，也不清楚他将有什么想法，更害怕他再度将她拒在心门之外。是以这种难受在魈的掌覆在她手上轻轻拉开空隙时，达到了顶峰。
　　呼吸一窒，荧怔怔地看着魈脱离了她的环抱。
　　指尖发冷地颤着，可是下一瞬就被略带粗粝的温热轻轻地包裹住了。
　　是魈又转过身，牵握住她的手。
　　“荧。”
　　他的眉眼不复以往的冷肃，金色瞳眸认真地注视着她，琥珀般的透亮映满了她的身影，柔和地淌出一汪情动来。
　　早在她扑向他的那一刻，他便明白塞满了心室的那种暖意自何而来了。
　　是此刻站在面前期盼又局促地望着他，却自以为冒犯到他的女孩。
　　可他怎么舍得让她委屈伤心呢？
　　业障之苦，从未在她面前失控过，也因她的存在缓解净化过。是否意味着，他还是有机会能够接近她、拥有她的。
　　看啊，他自始而终寻找的，都是只为亲近她的理由。
　　他不想再思考了。
　　她就是他的。
　　
　　这一次的拥抱，比以往的每次触碰都要迫切。
　　像是捧得最为可贵的珍宝，魈小心翼翼地将为他坠落的璨星轻拢入怀。满溢真情的流涌，终究望进了她的双眼。
　　他从未有这么多话想告诉她。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心情。正如千百年来，几乎已无能够撼动仙人之心的存在。”
　　“习惯了长此以往的日子，你的出现反而打破了这样的枯燥乏味，让我不得不留意你的存在。”
　　“渐渐地，我们的关联愈发深入。见不到你，我会开始毫无征兆地想念你；想起了你，我会沉迷于思恋过往的相处。而真正见到了你，我却舍不得放你离开……即使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再度远行。”
　　“如果说，这就是人类相恋的证明方式，那么我，也心悦你。”
　　喜欢你，所以想把蒲苇如丝请风相送，将隐晦的情愫传达给你。
　　喜欢你，所以想折梧桐树叶作蝶赠你，用仙法代为时刻守护相伴。
　　喜欢你，所以看见晶蝶就仿佛看见了将其装饰在发间的你，笑靥如花，姣美非常。
　　情之所起，有迹可循。
　　
　　眼前仙人的颊侧至耳尖，几乎要融进身后绯云那般发红。盈于眉睫的爱忱将以往肃杀凛然的降魔大圣揉润得意味深长，就连凑近的低语，都缠绵不已。
　　“荧，可以吗？”
　　“可以……什么……”
　　荧已经被满心的欢悦冲撞得恍惚，余下与魈相扣的手指，还在提醒她：这就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触感。
　　“亲……”
　　第二个字的尾音，已经在魈贴到她唇边时，暧昧地含糊进彼此的呼吸。
　　纵使阅世无数，急不可耐的魈仙人在实际运用中仍无不彰显着他仅仅是学到了点皮毛。
　　魈反复品尝含在唇齿间的软嫩，也尽可能温柔地将离未离地点啄在嫣红之上。但在少女的湿滑倏然溜进他口中时，还是震惊地睁开了眼。
　　她亮晶晶的双眸立刻便照进他眸底。
　　在这种无言缱绻的对抗中，她的挑拨与戏弄，却狡猾地压他一头。
　　所幸仙人并非虚有其表的木头。待荧踮脚搂住他肩颈时，他便反客为主地掐紧她的腰身，旋即就轻易将她抵在磐石之上，有样学样地深探进她双唇间，边逐闹边舔舐着内壁的馨甜。
　　松开她时，魈恋恋不舍地吻在她嘴角。
　　他喜欢这种鼻腔里满是爱人气息的感觉。
　　荧的脸浸了一层清潋润红，柔若无骨地蜷在他身下的空间。两人的距离贴得极近，她的大腿只是状似无意地一挪，便看到撑在她上方的魈紧皱了一下眉头。
　　但魈没有在意身体酥麻的一颤，现在的他还尚未餍足，只想将眼前的娇艳可口再度占为己有。
　　
　　这是魈第一次在沉静中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厚实得像是被填塞得沉甸甸，才能用力到久久回响在整个胸腔。这种身心被充实的感觉，便是因为终于遇见了他所认定之人。
　　越喜欢她，就越想让她在自己生命中留下痕迹，与她一起经历所有难忘的美好。
　　他附身，蹭在她软烫的耳廓，虔诚地落吻：“荧，我喜欢这般亲密的滋味。所以，寻常夫妻间所做之事，我全部都想与你一起完成。”
　　“这……”
　　闻言，荧猛地对上了他难得温和的眼，脸色突红想要启齿，又不知话该从何而讲。
　　这直白得不像平日里她所认识的仙人啊。
　　见她脸色略有为难，魈的心中乍感一阵钝痛与失落，捏着她耳垂的手无意识地加重，惹得她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同时也听见了他的低声冷语：“既如此，我也不会强迫你……”
　　“可以的。”
　　荧虽然倍感羞涩，但是对方可是仙人啊！仙人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缘由。
　　她看出了魈故作平静的微微怒意，现下她只能哄哄这位不知是在傲娇别扭还是在拈酸吃醋的仙人了。
　　“只要是你，就可以。”
　　荧主动圈下他的脖子凑到他跟前，唇尝试性地点在了他的鼻尖。见他不抵触，便更加笑意盈盈地亲了亲他的眼睛和额头。
　　“这里呢？”
　　仙人紧绷着脸的表情终于因着被亲吻而融化，盯着讨好自己的乖巧少女，他不甚满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目光热切得意图一览无余。
　　“那好吧。”
　　荧故意敷衍地碰了上去，动作又轻又痒。
　　果不其然，魈立刻便沉下脸色，抱着她的手骤然紧收，用力得像是要将她嵌进怀里似的。另一只手托掌着她的脸颊，强硬地令她无处可躲。于此，不满的情绪，很快就得到了发泄。
　　少年仙人吮吸着她娇嫩的唇瓣，动作缓慢地或摩挲或啃咬，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力道极为恰当地勾弄在她的舒适点上。
　　荧被迫微仰着头，手轻拥着他。
　　接吻时她没有闭眼，所以她可以看见魈脸上未退的绯涩，和那极为认真而虔诚的模样。
　　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现在将一整颗心的偏爱都给了她。
　　甜蜜感满满当当地紧拥着荧，她此刻就像被糖浆完整裹挟着扑向爱意正燃的赤焰，沉溺于炙热的黏腻中。
　　身心滚烫得更彻底了。
　　
　　魈神智稍回清明时，入眼的便是荧一刹勾魂的赧颜。她流转开合的眸光迷蒙般似避非避，于是他贴近了作势撷取，倚在他怀里的人立刻往后撤了撤，露出了略感不好意思的神情。
　　“在想什么。”
　　她刚才怔怔地望着他，分明是心思不在此处。念及此，魈心中难免有些不愉快。
　　“当然是——”
　　“嗯？”
　　魈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内心却是截然相反地紧张。
　　“我在想，这会不会……只是我日有所思的梦啊。”梦到仙人如此温柔深情，唯她一生一世。
　　魈闻言一愣。
　　随后他又释然一笑，再度欺身上前。
　　“梦，不如你甜。”
　　他一下又一下，轻轻吻在她的嘴角，伸手揽住她感受他的温度：“荧，你才是我的美梦。”
　　
　　情人之间的心意萌动自然而旖旎，浪潮般卷起一簇簇肆意而溅的心花，相互缠绵，相互交融。
　　暧昧而迷乱的情愫悄然蒸发，自紧密细碎的亲吻中弥漫开，晕化在彼此的眼中。
　　荧拽着魈的衣袖，贴在他的胸膛，从颈窝亲嗅着一路向上，如同小兽舔舐般湿湿软软地撩拨他的神经。
　　惹得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他要让他的声音占据她此刻的所有思绪，除了他，别无可想。
　　欲的热望便于此在荧身体里从星点燃起。急促而迅猛地，烧透了她最后一丝清醒。
　　“魈……”
　　她握住缠在腰上的手指，带着它勾住衣裙的绑带，一点点扯开。
　　羞涩在期待中挣扎，密密麻麻地扼住了呼吸。
　　她想，她是愿意的。
　　与她所爱之人。
　　
　　？！
　　魈在松垮的衣带坠在手指上时握紧了她作乱的手。
　　他一时惊愕地停下所有的动作，却止不住腰腹慌乱得胡窜的热流。一张口，声音却被灼得低哑：“这是做什么？”
　　“不是魈……想要的吗……”荧的声音轻浅得仿佛能被吹散在晚风里。她咬了咬唇，还是不适应于旷野之处与人亲密，便想召出尘歌壶：“我们……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却缠住她的手指不让她乱动：“就在这儿，荧。”
　　“这……这种事怎么可以在野外之处……”荧急急地想挣开他的揉捏，好声商量：“我怕……被人撞见不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不喜欢别人看见你的身体。”
　　似是取悦到了对面这人，魈抵着她的额头好心情地哄她：“为何会看见我的身体，你我亲密，无关他人。”
　　“可是，不去除衣物，如何行夫妻贴合之事！”
　　
　　半晌，魈才从荧羞恼的言语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情感启蒙是她，见过最为示好亲昵的人类相处方式，只有亲吻与拥抱。
　　所以他只想与她一个人如此。
　　却原来，不止如此。
　　
　　“荧是想，与我相结合么。”
　　语气都软了几分的魈仙人，仿佛发现新鲜事物般好奇地看着她，连竖瞳都似乎兴奋地张了张。
　　失语了好一阵的少女此刻才回过神明白刚刚自己不害臊地说了些什么。
　　“所以你不知道……那你为何！”说出那样令人遐想误会的话来。
　　荧声音都是抖的，侧过身胡乱地系着后背的绑带，就是不想抬头看他。
　　她都干了些什么！
　　衣裙还未整理好，她的手却再一次被人握住：“荧，你不想……与我结合了是吗？”
　　方才没有听到回答，魈眼里的粲然忽地暗了暗。手不由自主地便伸向她，想要阻止她的动作，阻止她的离开。
　　是觉得他不懂，所以难不成她想另寻别的人陪着她……
　　魈径直拉过她的手禁锢在胸前，一手摸索着重新扯开她的衣带按住她，亲吻狠狠碾蹭在她唇上。指尖粗糙的质感随后在她腰背抹开，轻轻巧巧地划进微敞的开缝处，激得埋在他胸口的人酥软了一瞬，失力下坠时，被他用力抱回了怀里。
　　“荧，你不能不要我。”
　　是她让他明白何为情爱，她怎可轻易将对他的喜欢分予他人。
　　“我没有……”荧被亲得更加意乱情迷，捂着自己微肿的唇小声喘气，腰却仿佛被抽了骨似的靠着魈的臂搂撑着，任由他越抱越紧。
　　他很喜欢这种拥有她的感觉。
　　“那你教我。荧，我想与你如夫妻般贴合。”
　　魈轻轻将她抱起放在石头上坐着，双臂环在她的左右，看着她的眼神是急切而欣喜的。
　　荧被盯得窘迫，心中不免后悔自己那失了智的言论：他看起来真的很想学会。
　　然后报复在她身上。
　　“贴合……就……就是……”
　　荧越说越小声。
　　“就是我们的性器官需要相连接契合，进行性交……”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魈的腰链与裤子，随后在看清楚轮廓前立刻闭上眼别开头：“性器官，你理解吗？就是……”
　　荧忽然听见了金属撞击与布帛窸窣的声响。
　　“是这样吗？荧。”
　　阴影大片大片地覆上来，她被轻摁在磐石上，又被人小心地护着头。她感觉到裸露的腿间，有什么滚烫而湿热的东西靠了过来。
　　
　　魈在摘下腰带时，明白了为何总有异样的急流，频繁地贯穿全身，又聚回下身。
　　那种躁动而渴望的欲念，在听清楚荧的解释时，化为了冲动。
　　他漫无章法，但不愿肆狂。
　　
　　他亲亲她的眼睛，腿间的凸起顶在她的下腹，摘下护甲的手揉着她的下颌：“荧，可以吗？”
　　微微掀起的裙摆有冷意钻进来，均被他的炽热驱散。
　　少女急得声音都要哭了：“魈，不要动那里，先……先缓一缓好不好……”
　　“……”
　　他亲了亲她的唇畔，表示同意。
　　荧立刻生怕他反悔似的拥上他，吻在他的喉结上作出回应。魈享受地感知游走在皮肤的骚痒与刺激，如同一只尽力讨好的小猫咪，热乎乎软趴趴地在自己身上撒娇。
　　小猫咪又挠又舔，羞涩而缓慢地从唇腔戏弄到腹肌，然后在舒适中忽然重重出击。魈轻嘶一声，低头看去——
　　是荧咬住了他胸肌上的敏感点。
　　方才磨啮了几口，还来不及吮吸，荧就被放倒了。
　　大手将堆叠在腰间的裙摆与贴身衣物褪下，连同肩上的飘带一起被扯落在地，只剩亵裤还随着腰腹的呼吸起伏。魈刚要伸手，就对上她可怜兮兮的眼神。
　　也罢。
　　学着她的模样，魈虔诚地亲吻在她的唇、颊、眉眼、耳垂、锁骨。他长久地啃着吮着，留恋地窝着，直至深浅不一的绯色将身下的人点缀成诱人的甜品。
　　牙印暧昧地散落着，目光落在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上愈发显眼的泛红，魈望着她的眼满含怜惜，手轻轻摩挲着：“荧，怎么这么容易留痕迹呢。”
　　只是呢喃被嘤咛打散，握着她细腻腰肢的手禁不住地同时转移阵地，攫住那惑人已久的绵延山峦。
　　皎洁的月色在身下绽放开来，魈亲昵地含在嘴里厮磨着，唇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咬，舌尖混搅过熟透的樱桃，就听荧压抑不住地溢出一声咽呜。
　　柔腻与坚挺，很好地被魈同时挈揽。
　　人压上来的时候，荧甚至来不及喊出口，所有的急促惊呼便都成了娇诱的哼鸣。
　　她虽然穿着亵裤，但格外清楚地感受到了抵在轻薄布料外的热浪，源源不断地往里冲击着。
　　荧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抓。
　　只是手指刚触到半分，魈就变了脸色。
　　
　　“看看，我捡到了人类落下的东西。”
　　浮舍乐呵呵地攥着本画簿，招呼着身侧的兄弟。
　　金鹏本无意理会，但见弥怒皱着眉思虑的模样，也奇怪是什么东西能难得住他这位见多识广的兄弟，不禁侧目望了过去。
　　破旧的画本上寥寥几笔，勾勒的不过一个又一个的奇怪画符。似是人形，又造型怪异。
　　直到伐难拉都拉不住的应达闻声赶来一声怒斥烧了整本画簿。
　　“别教坏了金鹏！”
　　他们是这么吵吵的。
　　
　　而此时，那些笔画愈发地清晰明了起来，两个交缠的小人动作逐渐显出实体，交替幻化中，变成了他与荧的模样。
　　亲密而无间。
　　
　　魈倏地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荧，你摸摸它。”
　　他带着涨红了脸的她，握着他烫热的粗壮，慢吞吞地在她腿间蹭动。与此同时，它还要在她手里接收撩弄。
　　他不好受，她也不好受。
　　荧忽然就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在翕动着往外想要索求更多，可那个引诱它渴望被充实的罪魁祸首，依旧在他们的手指间捉弄般进退有度。
　　逼得她心急又说不出口地委屈。
　　“想要了？”
　　魈适时地松开她的手，压着浑圆的小兔适意地上下蹭弄，与那小而润红的果实才接触到一起，便漾开一圈奇妙而舒畅的快感。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作乱地沿着她的脊柱，轻柔又有力地交替往下揉捏去。
　　像是刻意挑起神经的共鸣，撩拨血管的沸腾，让她随他的动作敏感地轻颤着，可口得恨不得让他直接将她狠狠撑满。
　　停留到腰臀时，他试探性地伸进了布料的夹缝里，指尖轻轻一捅。
　　转眼就看见荧媚得出水又害怕出声的无辜表情。
　　她一口就咬在了他肩膀，攀着他因那挑逗而蜷缩得双腿盘上了他的腰际。
　　魈对于这样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
　　继而亲着哄着她一点点褪掉她最后一层遮挡，打着旋地在她氤湿的洞口勾着她细腻的肌肤。
　　荧连声音都埋怨得发抖，嫩白的脚趾头紧紧地蜷曲：“魈，你……你不是没做过嘛……”
　　难不成，只是一个为了哄骗她的借口吗。
　　“是。”
　　魈听出了小猫咪的憋屈。
　　被动中时而显露的拘谨让她犹豫着掩饰自己最柔嫩的肚皮。虽随和地任他揉握着，一掌便能撑开小猫咪软乎的四爪，但放开后便又收缩回去，准备护住袒露的内心。
　　那他便循序渐进，只一点一点地试探，任她嗅着舔着抱着逐步将他包裹进绒毛，纳入她安适温热的怀里。
　　“可是荧，我一看见你，我与我身体的一切都变得不能自已了。”
　　魈珍重地抚往她的肚脐，曲着的指骨慢条斯理沿着她小腹往下一遍遍将触未触地顺着，尚未越界，荧却仿佛被他戳进了深处。
　　“荧，它们只想为你所用。”
　　卡在身下的猛兽在缝隙间轻轻拍打着，似臣服，似凑趣。
　　但更多的是诱惑。
　　代替它稍进一步的，是终于窥见外沿娇嫩的手指。
　　魈以指腹擦过那沾染了些许汁液的滚烫花瓣，轮流换着指尖点抹在那随着他动作而开拢的呼吸口。
　　再浅浅地往内扒弄进一小层，随后退出来不轻不重地捏在瓣缘。
　　“魈！”
　　扭捏的少女受了惊般使了力气地下意识挣扎，又妥协地望着他，糯糯怯怯地解释：“我只是太紧张了。”
　　她看见魈眼底漫着克制温暾的野欲，丝丝缕缕地网着她，与平日里的杀伐果决截然不同地迁就着她。
　　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羞臊，荧做足了准备才腼腼腆腆地开口：“魈，你要轻点儿。”
　　
　　小猫咪能有的反应魈早已了然，他继续不慌不忙地将指尖的薄嫩拨开，轻转而入，任凭蠕动着的肉舌紧贴过来。
　　“嗯。”
　　魈低声哄应着。
　　他稳稳扶住她的脑袋，同时缠上另一条灵活的湿滑，完完全全地吞进她所有或求饶或不自觉的娇嗔。
　　他怕他会失去理智。
　　“荧，乖……”
　　魈声音模糊地唤着她，身下亦开始慢慢扩张地挪进第二根手指。
　　“放轻松，荧……”
　　于指间的搓揉盛放的花蕊，逐渐被汩汩的花蜜淹没。它与他彼此黏合吞噬，不易满足的吸纳，在来往反复中升温。
　　夜叉的意志力向来是强大的。
　　但真切的反应明明在体内迅猛躁动，魈却不得不做着对抗。拉满了弦的仙人第一次并非对付恶敌而严阵以待，他只是珍视每一件与她相关的足以回忆之事。
　　即使濒临爆发，他也不愿伤她分毫。
　　厄困已久的猛兽，只待她一声松口。
　　那携着贯彻之意的庞然大物便在预热的带动下，无比饥渴地一头扎入。方才没入一分，瞬间就被黑洞吸卷般拥拽着紧实得满满当当。
　　异物瞬间进入的刺激，让荧灵魂有种出窍的剥离感。
　　她艰难地抱着魈的身体，口中的吟叫断断续续。但爱人的探索将将开始，每一微动，都似有一把火顺着腿间烧进腰腹，烧进胸腔。
　　魈的轻哄她听不清了，他稍退又挺进时钻动空间挤响的水声，和着她身下湿地拍打身体的潮声，她也分不清了。
　　荻草在视野范围内伸长，经风一抚，那飘摇婀娜的穗尖让荧忽的也觉得身下一冷。
　　她反应过来——魈什么时候让他们置身于荻花洲了。
　　月光透着枝杆斑驳地洒落，描摹在旖旎之中两具年轻而激烈的胴体。美景趁好，魈忍不住低头，就着皎澈的夜色吻她。
　　也同时小心翼翼地，推进更多的可能性。
　　“痛——”
　　荧感觉她快要散架般碎裂在魈的怀里。
　　魈却幅度愈发大胆地撕扯开荧温绵的包裹，执着地，彻底地与她融为一体。
　　带着爱怜的完全契合与她微微痉挛的扭动一起沐浴于浅滩，蛰伏于郁氛深处。
　　滴坠的汗珠渗进沙土，标识着此处他们共欢的一席之地。少年仙人的浸润和少女的滋濡，在各自的身体里同化他们的爱意。
　　荻花丛中，摇曳的不止被迫折腰的枝叶。
　　
　　魈从未如此满足地拥有荧。
　　周遭游荡的，飘零的，原本似乎永远只有孤魂冤鬼。他们变本加厉，疾缠追命。
　　他们惧怕的，是夜叉杀戮的信念，与刀枪剑戟下的傩神之舞。
　　轮回来返的憎恶邪念，虽有侵蚀身心的痛楚，但除了忍耐与克制，如今的他，已找寻到了新的信仰。
　　是只为救赎他的荧光。
　　远赴而来，不经纷杂，自成风华。
　　歹话鬼说不再侵占心念，业障之劫暂被压制，她从此也能并肩在身边，荒芜了千年的梦，终究有了色彩。
　　在这片曾经的荒凉之洲，他决战不止，浴血铩羽，险陷疯狂。于心底深处，它一直悠悠传荡着厉鬼哭嚎，从不平息。
　　他想与她就在这片荻花中，寻回他遗缺的舒心与安宁。
　　
　　魈深深地吻住了荧。
　　
　　“魈，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混沌之中，荧望见了天边散漫的银杏。
　　那里曾只是他暂歇立足之处，眺望山野，眺望人间，眺望年岁。
　　但——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