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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江湖】少侠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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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22 16:48: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品状态: 完结
背景设定: 半架空
性向: bl 
题材设定: 古代/历史 东方玄幻 搞笑向/欢乐向 
特殊设定:  
情感走向:  
预警信息: 重要角色死亡 
第一章
“清崖兄,你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清崖像过去六年里的每一天一样等在江南的渡口旁,听到少侠的声音摇着写有“父慈子孝”的折扇转过身来,和过去六年里每一次遇到少侠一样问候道:“小友,别来无恙?”
少侠袖口里揣着他又从不知哪里搜罗来的宝贝,故作神秘地问:“清崖兄,你猜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清崖假装沉思了一下,很是给面子地猜了几个选项:“簪子?荷包?还是小友精心制作的刺绣?”
“嘿嘿,都不是。是我从翟天志那里搜罗来的新玩意,是一个小机关!”少侠从袖口掏出一朵木质的莲花,嘴里一刻不停地介绍着:“这是他第一个试验品,用的不是最高级的木头,机关却是做得最用心最巧妙的。这木质莲花泡在水里不但不会腐烂,还会每晚开放,甚至还有香气!清崖兄你看看喜不喜……”
话未说完,这株会绽放有香气的天底下第一朵木质莲花便“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少侠愣神的片刻,清崖收起折扇俯身将莲花捧了起来。
脆弱的花瓣被这么暴力地一摔,三片花瓣直接粉身碎骨,露出里面精细的机关。
“清崖兄……”
“翟天志的机关果然精妙。多谢小友,在下很是喜爱。今天定将它放在水里,守在旁边静待花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手会突然没力气……清崖兄对不起,花被我摔坏了。”
“无妨。小友一路奔波辛苦,不如我们去江南茶馆喝盏茶,在下为你接风洗尘。”
“方思明!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每天都要来我这里。既不惊喜,也不意外。”
少侠撇了撇嘴,不理会方思明的挪揄:“我听宁宁小师姐说最近金陵的花开得正好。你也不要总是在这里闷着,我们去赏花吧!”
方思明隔着兜帽斜觑了一眼少侠,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罢,左右今日无事,陪你去走走。”
少侠听罢,拉起方思明的手便要跑。
“你慢点,别摔——”
“哎呀!”
方思明原本不紧不慢地跟在少侠身后。见他突然向右边歪了过去,一个箭步冲到少侠身边。
然后……少侠就稳稳地摔进了方思明的怀里。
“怎么回事?”方思明扶着少侠下意识地看向少侠刚刚经过的道路。没有小石子、没有小树枝、没有松动的地砖……
少侠也被这一下摔得有些懵。但听到方思明带着责怪的担忧语气,又感觉自己摔的这一下挺值的,嘿嘿笑道:“当然是给思明兄投怀送抱呀!”
“油嘴滑舌。”说完,方思明轻轻推了一把少侠让他站稳,自己一个人向前走去。
一开始没人觉得不对。左右少侠每日都要整些新的活,指不定这又是他的什么小把戏。若当了真,指不定还要被他嘲笑戏弄一通。
这日,少侠夜里跑去万劫山庄。三下五除二打败了嗜心鬼王,还没有跑到宁不劫面前,却脚一滑跪坐在台阶上。
宁不劫站在不远处有些疑惑。少侠每周都要来找他切磋武艺,这不战而降还是头一次。他轻轻一挥手收起身边整装待发的小蝴蝶,一步步走上前去查看。
少侠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见到宁不劫走来,主动伸出右手让他拉自己起来。
“还打吗?”
少侠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累了。下周再打吧。”
这场切磋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宁不劫目送少侠离开万劫山庄,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房休息了。
直到这些意外越来越多,连少侠本人都觉得自己似乎哪里不对。
“清崖兄,我发现自己最近很奇怪。”
清崖转头看向少侠,安抚道:“没关系,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心烦胸闷,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这是正常的现象,小友不必担忧。”
少侠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你疯啦?”而后,他还是选择继续尝试交流:“不是的。从我那次不小心摔坏给你准备的礼物之后,我跟思明兄出游的时候突然腿软险些摔倒、跟宁不劫和水芝切磋时也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清崖沉思片刻,谨慎道:“那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江湖中人常年习武,反应能力和敏捷程度都要胜过常人,很少见这些意外。这症状在下也未曾耳闻,不如你去三不医问问水芝姑娘,看看她可有高见。”
“每天都在想男人?你这是恋爱脑,没救了在一边等死吧。”
“热爱打工无法自拔?每天上工前去前边河里摸五条鱼,跟姚倦说是我让的,让他别废话。”
少侠走到三不医门口,见白水芝正在兢兢业业诊断每一位来访的患者,三不医好生热闹。
“下一位——”白水芝抬头看见远处的少侠,突然夹起声音:“哎呀是少侠呀~今天怎么有空来关中啦?~”
少侠内心暗暗吐槽了一下白水芝这变脸的神乎其技,清了清嗓子给她讲述了这段时间的异常。
白水芝听罢,跑去赶走了其他还在排队的患者,将少侠带进房间内检查。
少侠谨小慎微地看着白水芝的表情从装模作样渐渐变得严肃,直到一言不发。
“水芝姐姐……”
白水芝抬头对上少侠的目光,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应。
“少侠,你这个情况十分罕见,水芝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头回得见。”白水芝犹疑不定地继续道:“如果真如我所预料,少侠你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全身无力,发展到后面甚至无法行走、无法运动。”
少侠有些被吓到:“啊?这是某种蛊吗?还是什么巫术?”
白水芝无奈地摇摇头:“水芝才疏学浅,这病成因尚不明确。若是蛊毒,水芝愿全力一试;若是巫术或者什么我们尚未可知的力量,我也无能为力。”
少侠想了想,觉得只是渐渐全身无力似乎听上去没有那么难缠,就当是身上犯懒想睡觉了。他又问道:“听上去好像没有那么可怕。这病会影响到别的什么吗?比如让人痴傻、丧失神智什么的?”
白水芝摇摇头:“这便是它最可怕的地方。这病发展到后期,人会很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往往是这种感觉最是折磨人心。”
少侠被水芝凝重的语气带得也严肃了起来:“那……现在我能做什么吗?”
白水芝正要说话,房间外传来了悠扬的唢呐声。
白水芝一肚子烦闷刚好有处释放,顿时高声喊道:“姓姚的,滚出来!”
姚倦拿着他的唢呐笑嘻嘻地伸出手:“您有钱捧个钱场,没钱就借钱捧个钱场。战神奶奶,我又来讨赏钱了。”
白水芝气急败坏地拧着姚倦的耳朵离开了少侠的视线:“我赏你个鬼!你给我滚过来……”
片刻后,两人从犄角旮旯钻了出来。
少侠看着他俩,无语道:“要不是我知道你俩的关系,我真要怀疑你们是钻小树林搞什么过不了审的事情了。”
姚倦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听战神奶奶说少侠你浑身无力?那以后岂不是再也没人会来欺负师爷我了!哎呀呀呀痛痛痛痛痛……”
白水芝收回扔到姚倦身上的蜘蛛、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挑眉说道:“姓姚的,别以为除了少侠以外没人能治得了你。信不信我喊苏星文过来……”
姚倦听到苏星文,顿时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恨不得跪下求饶:“诶呦喂您饶了小的吧,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白水芝眼不见不烦地别过头去,扔下一句“赶紧滚蛋”打发了俩人,转身把自己关到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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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16: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第二章
少侠第无数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失力而扑进方思明/清崖/无双公子/南无生/宁不劫的怀里之后,江湖众人虽然纷纷表示很受用这种投怀送抱的举动,但还是决定限制少侠行动,没有人陪同不得胡乱走动。
平日里互相视为情敌的清崖和方思明如今因为少侠的病这个共同的敌人握手言和,决定实行轮班制,确保少侠的安全。
而少侠此时像一个监狱里的囚徒,日子过得好坏全看今日轮值的监狱长。
————清崖值日————
清崖给少侠准备了营养全面的丰盛早餐,两人说说笑笑慢慢吃完之后,清崖起身去厨房洗碗收拾残局。
少侠坐在座位上看着远处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清崖,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清崖兄,我不记得你还会做饭呀?没想到你不仅做饭很好吃,连洗碗做家务这些事也都是信手拈来。真是……”太贤惠了。
清崖听到这话,手里洗碗的动作没有停,回道:“原本是不会的。但小友需要,在下便去学了。”
少侠心里像被谁轻轻捏了一把。酸酸的,又有些开心。他想跑去厨房看看做饭的清崖兄到底可以宜室宜家成什么样再调侃两句。双腿刚想要使劲,却被一阵肉跳痉挛打断,跌坐回位置上。
“唔……”
清崖听到动静忙放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跑过来。他蹲在少侠身边询问:“怎么了?腿又难受了?”
少侠双手掐着不断跳动的小腿肌肉,想通过一种疼痛来缓解另一种疼痛。这并没有多奏效,反而让他更加烦躁,用手狠狠捶向颤抖的小腿。
清崖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温暖的手包裹住少侠造反的小腿,根据水芝之前提到过的方法从上到下有节奏地按摩。
痉挛并没有那么容易止住,但清崖一直很耐心地反复上下按摩着。很快,少侠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痉挛也跟着止住了。
清崖刚要把手收回去,少侠便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助和迷茫:“之前我失力都是一闪而过的,从未出现过这么长时间的痉挛。清崖兄,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病情加重了?”
清崖想了想,轻轻揉了揉少侠的脑袋:“在下并不精通医理,因此也不敢胡乱回答。但无论小友变成什么样子,在下都会一直陪伴在小友左右。”顿了顿,他又问道:“小友刚才起身可是想去什么地方?”
提到这个,少侠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我就是想去厨房看看清崖兄洗碗的样子。”
清崖笑了笑,扶着少侠起来往厨房走去:“若小友爱看,在下今后可以日日为小友做饭洗碗。”
走到厨房,新的问题出现了。清崖要腾出两只手洗碗,而他又不敢让少侠一个人站很长时间。思前想后,他在案台上清理出一片空地,将少侠抱起来坐在了案台上。
少侠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视角。一边拿着洗干净的碗无聊地叠起来再摊开,一边乐滋滋地看清崖一丝不苟地清理餐具。
清崖洗干净了所有碗筷,又跑前跑后地将所有餐具放回原来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少侠面前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手里的父慈子孝扇子,问少侠:“小友可看够了?”
少侠想了想,摇了摇头:“没看够,要清崖兄日日给我做饭,我要天天看清崖兄洗手作羹汤的样子才能满足!”
清崖手里摇晃的“父慈子孝”此时变得有些应景了。他笑着答应下来:“好,只要小友喜欢。”
两人在房间里又闲聊了一会,觉得剩下的大半天时间如果只是对坐闲聊未免太过单调,便决定出门走走。清崖细致地给少侠搭配好今日出门的衣服,少侠从清崖的收藏里选出最满意的两件饰品戴上,这才扶着清崖的手臂心满意足地出门。
两人出门漫无目的地走在江南的街上,向路过的邻里问好。
“是清崖公子和少侠呀!今天有空出来溜达?”
清崖微笑着点头回应:“是。今天天气好,和小友出来转转。”
神厨赵从厨房将菜端出来给客人摆上,直起腰调笑:“诶呦看看人家俩关系就是好,出门都要手挽手呢。”
这话逗得少侠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将脸躲在清崖身后。清崖将扶着少侠的右臂紧了紧,左手扶上少侠的肩膀,压不住嘴角的甜蜜,耳根却也有些红。
李大嘴坐在板凳上摇着扇子,招呼清崖:“清崖公子,昨天的菜怎么样啊?”
清崖收回左手,带着少侠朝李大嘴的方向走了两步:“很是新鲜,口味很好。多谢了。”
李大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里的扇子:“害,都是街坊邻居客气什么。我们家卖的菜都是早上刚从菜地里摘出来的,保证是水灵灵的新鲜蔬菜!”炫耀完,他又神秘兮兮地问道:“怎么样啊?那追到了没啊?”
清崖愣了愣,问:“追什么?”
李大嘴向后一靠,一副“你别跟我在这装了”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开口:“当然是媳妇啊!能让一个大男人,尤其是清崖公子你这样的人专程跑来请教我们这些俗人怎么做饭买菜,那必然是有了心上人想要讨好啊!我也是过来人,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这话说得清崖耳根子红透了,连带着烧到脸上:“在下……并无这个意思。”
少侠不知何时从清崖身后挪出来,站在他身边好奇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清崖余光瞥到少侠好奇的目光,更无地自容了。
少侠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别担心清崖兄。你只是因为我得病才学了这些,我不会多想的。”
清崖愣了两秒,强行维持住了在外人面前清风明月的形象。没有回应少侠这句宽慰的话,简单跟神厨赵和李大嘴道别之后便搀着少侠回家了。
回到家,少侠坐在榻上伸了个懒腰:“清崖兄还是你最好了。我被闷在房间里可把我急坏了,今天能上街跟街坊邻居们聊聊天、感受感受生活气息真是太好了。”
清崖想到“生活气息”的细节,掩饰地咳嗽了一下,而后道:“小友喜欢就好。小友任何时候想要出门散心,在下随时奉陪。”

————姚倦值日————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少侠就被唢呐吹奏的马步谣吵醒了。
“啊……姚倦!!!怎么是你啊……”少侠烦躁地翻了个身,背朝着姚倦打算继续睡。奈何唢呐声魔音贯耳,清晨的阳光也有些刺眼了。少侠就这么被逼起来了。
“小宗主早上好呀!”见到少侠一脑门官司地坐起来,姚倦终于收起唢呐,笑呵呵地凑上前来:“今天就由师爷我来照顾你吧!”
少侠看了看面前的姚倦,放弃地重重摔回床上:“清崖兄……你在哪里……”
姚倦奇怪道:“清崖公子?小宗主找清崖公子何事?师爷我来代劳!”
少侠看了一眼姚倦,觉得有姚倦在自己的舒服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他一直躺到日上三竿,看姚倦里里外外地吹着唢呐闹腾,觉得这病让他早死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直到姚倦终于吹累了,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少侠发硬的尸体:“小宗主?小宗主?”
少侠气若游丝地挣扎道:“吃的……我要吃……”
姚倦把耳朵贴到少侠嘴边听清了少侠的话,大声问:“小宗主想吃什么?来点隐窟特色两脚羊吗小宗主?”
少侠:(咽气)
姚倦发现自己好像把少侠玩死了,慌里慌张地跑去找白水芝:“战神奶奶!不好了!小宗主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他晕过去了!”
白水芝听罢,放下手中在做的事情一路轻功赶往江南,一边跑一边骂:“姓姚的,让你照顾少侠一天就给我照顾成这样!少侠要是有个好歹,你看我揍不揍你!”
姚倦缩了缩脖子:“战神奶奶,战神奶奶我们有话好好说嘛~师爷我也是第一次养……啊不,照顾人,有点失误也都是正常的嘛不是!”
白水芝没空跟他拌嘴,马不停蹄地跑进房间给少侠把脉看诊。
半晌,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姚——倦!”,愣是把饿到昏迷的少侠吵醒了。
“诶呦战神奶奶不愧是你啊,这刚把完脉还没开药呢少侠就醒了!您简直是活死人肉白骨,华佗在世……”
白水芝不知从何处放出她家小可爱:“小可爱,咬他!”
姚倦拔腿就跑。
水芝带着小可爱紧随其后,绕着并不怎么结实的房子上蹿下跳。
少侠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思考自己今天到底还能不能有口吃的,以及他的清崖兄到底在哪里。

少侠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被白水芝用针扎醒了。
“少侠,你想吃点什么呀?”白水芝夹起声音温柔地问。
少侠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吃下她家小可爱。这话当然不敢说,于是扔下一句“随便”就不想说话了。
最终,因为姚倦表示不会做饭;白水芝虽然表示愿意试试但姚倦怕她给自己的食物里放不得了的东西,他们在糊糊急送上下单了清蒸鱼和蒸南瓜。很快便有一位少侠倒骑着毛驴得得得地赶来送菜,几个人终于用正常的人类食物把肚子填饱了。
一天颠沛流离下来,少侠觉得自己还是很想念靠谱的清崖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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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16:49:26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第三章
随着少侠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即便有人搀扶着也很难行走了。全破招扶着少侠从床上走到桌子上的这段时间发表完了长篇演讲,竟头一次感受到了“无话可说”。足见这两步路少侠走了多久。
他的朋友们最近好像都很忙碌,总是见不到人。明明清崖兄答应了他日日为他做饭,那日之后却再不见踪影,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的其他朋友们拎着食盒来陪陪他又离开。他想开口问清崖的下落,又怕清崖得知后不顾一切放下手里的事情跑来陪他。
说来也奇怪。自从姚倦那个不靠谱的把他饿了一整天之后,每日来照顾他的朋友中除了方思明以外,人人都拎着同样的食盒,饭菜也都非常可口,每个菜都是少侠最喜欢的菜,从未踩雷。方思明却总是偷偷带些糕点来给他开小灶。尽管白水芝说不让他吃太甜的,但他觉得偶尔方思明来了吃一两口也是没关系的。
被全破招叨叨了一整天的少侠终于熬到了日落。他早早要求上床休息,试图让全破招早点去霍霍别人。
全破招:“早点上床睡觉对你身体比较好。水芝说过,你现在不能劳累要多休息才能延缓病情,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累!”
少侠无语望天:听你在这里说话也是个体力活啊!
全破招:“原本我明天也可以来的,但是清崖公子说明日他要来,硬是不让我继续来了!”说完,他突然收了声,小心翼翼道:“内个……少侠,能装没听见吗?清崖公子说要保密的……”
少侠听到明天清崖会来,已经顾不得什么装听没听见的事情了。他突然睁大眼睛,转头问破招:“明天清崖公子要来?真的吗?!”
全破招抱头逃跑。

另一边,大明磕研团队正在琢磨着如何给少侠特制一款出行工具。
大家四处搜寻病重之人有何出行方式,终于在一本流传自西洋的话本里找到了线索。那话本里的人坐在一个有轮子的椅子上,被人从身后推着出现在各个地方。用这样的方法,那人虽病容憔悴,也仍然能去世界上各个角落。
江湖众人决定找着这话本上的“轮椅”为少侠也仿制一个。
他们查阅了很多西洋话本,从模糊的图片和不太理解意思的洋文里抠出轮椅制作的细节,并一点一点按照指示做了出来。
姚倦和俞靖安冰释前嫌共同研究洋文话本都写了些什么,翟天志负责指挥其他众人
这简陋轮椅完工的那天,所有磕研团队成员都欢欣鼓舞,觉得少侠即将迎来第二个春天!
姚倦破招等人纷纷尝试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并一致评价感觉妙极了。这不需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四处乱跑的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
但他们都没敢玩多久,在清崖和方思明杀人的目光中觉得这座椅稍稍有些硌屁股,心虚地起身逃跑。
江湖众人投票决定,清崖以断崖式的优势赢得了票选,负责将这份礼物送给少侠。

今日的少侠被叮叮当当的动静吵醒,一睁眼便看到清崖在不远处娴熟地为他做饭。
明明是很日常的场景,少侠却鼻子一酸,委屈得想哭。
他吸鼻子的声音被清崖敏锐地捕捉,扭头看向床上的少侠,用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问候:“小友,早上好。”
说完,他掩饰地扭头继续低头做饭,眼眶也有些热。
他大概再也不能问他的小友是否“别来无恙”了。
吃完饭,清崖说有事出去一趟,少侠无聊地斜靠在躺椅上玩手里的狗尾巴草。江南的日光暖融融的,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把手放在更接近阳光的地方可以看到边缘又细又软的绒毛。这些年来少侠忙着挑事劝架砸玉玺,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安逸的时候了。

“春光明媚,小友想不想出去转转?”
少侠眯着眼睛小憩,听见清崖回来,高兴地撑起身子:“清崖兄!”他明知自己体力早就做不到“出去转转”了,却还是顺杆爬地满嘴胡诌:“好呀好呀,我有好多地方想去呢!”
清崖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继续问:“哦?小友想去哪里?”
少侠其实只是被憋得有些受不住。突然被问到想要去哪,一时还真没了主意:“嗯……让我想想……”
几天没有满江湖乱跑,往日近在眼前的风景似乎也变得诱人了起来:“塞北的雪,中原的月,金陵的城……听说最近很多人都在聊新出现的大巫门派,我也想和清崖兄一起去看看!”
少侠说着说着,情绪便低落了起来:“只是……我如今大概确实不适合长途奔波……”
清崖心里一酸,不忍再继续逗少侠。于是他走上前到少侠身边,收起折扇俯身递出右手将他扶起来:“江湖众人群策群力,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在下亲自带小友去看如何?”
少侠虽然不知道清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出于对清崖兄肌肉记忆的信任,还是扶着他的右臂站起来。
刚一站起来,少侠身子就要右边倒过去。清崖眼疾手快地扶住少侠的身体帮他保持平衡,少侠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下滑。
等到起身的那阵失力终于过去,两人已经是要跳双人舞一样的姿势面对面环抱对方。
清崖几次想要尝试回到单臂扶着少侠的姿势,但他每次刚一松手,少侠的身体就会开始向右歪。不得已,两人只能继续维持着这个状态。
原本轻松的气氛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些紧张。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清崖此时表情竟罕见地紧绷。此时清崖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少侠的双腿,少侠却得到了机会细细看清崖。
这么好些日子不见,清崖竟比往常见到的模样憔悴了些许。他似乎是最近总在皱眉,眉心此时轻轻拧着也能见到一个浅浅的“川”字。往日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时满是担忧,嘴角也绷得紧紧的,不似往日那样谈笑自若。
少侠不禁有些出神地想,这些日子,清崖兄都去哪里了?做什么去了呢?
是南海?居庸关?还是关中阎王债又起新的苗头?又或是那新出现的大巫门派陷入了什么祸乱需要人去帮忙?
他正想问清崖,却被他打断:“小友,试着迈左腿向前走。”
说着,清崖向后撤右腿退了一步给他留出空间,引导着少侠向前走。
少侠跟着清崖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挪,好几日没有挪动过的双腿渐渐找回了走路的感觉,竟越走越稳当了。
清崖也感受到少侠明显的恢复,心情比刚才放松了很多,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没有之前那么僵了。
少侠借着此时轻松的气氛,装作刚刚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诶清崖兄,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呀?”
清崖扶着少侠的手突然紧了紧,想要绕开话题似的问道:“小友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一向神经大条的少侠此时竟对清崖犹豫的那半秒格外敏感。
清崖从来对他都是有求必应的。无论何时他捅出多大的篓子,清崖都能及时雨一样赶来为他解决一切问题,平复众人的情绪,做好善后工作再来问问他此行玩得可开心。
他若问清崖消失的时间他都做什么去了,清崖一定会给出最确切的答案让他安心。我在西域平沙暴、我在南海养伤、我去追查玉玺下落。
少侠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扶着清崖的右手,让两人重新回到了并肩而行的姿态,只是左手扶在清崖胳膊上借力防止摔倒:“没什么,只是一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有些好奇。”
还不等清崖回应,少侠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轮椅,惊得定住了。
清崖看到少侠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胸有成竹道:“这是在下和江湖众人共同为小友做的椅子。有了这轮椅,小友便能和平时一样轻松地去任何地方。”
紧接着,清崖扶着少侠坐到了这耗时良久才完成的轮椅上。
姚倦和全破招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江湖众人都只觉得吵闹。这两个人像开了个什么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在地上横冲直撞,根本看不出这玩意竟是为身患疾病的人制作的。
而如今少侠坐上去,清崖却无端地想哭。
平日里江湖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些轻功,即使是抱着一个人四处奔走也不太会感受得到那人的重量。少侠自患病以来武功懈怠又经常浑身无力,清崖也是不久之前才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有什么样的体重。
不沉,但是有些沉重拖沓的脚步和稳重的心跳让他感受到“生命”对于一个凡人来讲的重量。
这些日子不见,少侠的体重变轻了很多,手脚都变细了不少。扶着少侠时光顾着操心怕他摔倒,如今见他坐在轮椅里才清晰地看出少侠这段日子瘦了多少。
他们照着一把正常的椅子改造出的轮椅,按理来讲并不应该格外宽大。但少侠靠在轮椅里,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铺满了柔软靠垫的轮椅突然从一个温柔的代步工具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怪兽,张着巨口想要把少侠整个吞吃。
少侠刚在轮椅上坐定,还没来得及抬头感谢清崖为他做的轮椅,便见他一句话都没说扔下自己跑了。

清崖轻功飞到万劫山庄才敢停下来。一向风流潇洒的清崖公子找了个万劫山庄防守松弛的角落将自己躲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替他照顾小友的人。明明是他满口答应要每日为他做羹汤,却在见他第一面之后无法承受少侠患病的消息躲起来逃避,让姚倦那个呆子折腾得小友一整日吃不上饭。
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去亲自照顾小友,却只敢每日为他做了饭托人带去,不敢瞧一眼他躺在床上做什么都要依赖他人的样子。
但是他的小友,从他们初见起便一直如太阳一样的小友,如今已无法三两步在金陵城的屋檐上飞跃,跑去武当金顶上眺望,或是倏尔跳下河逃避来寻仇的应天府捕快了。
他曾佯怒责怪小友总是飞檐走壁翻墙进万劫山庄,调侃他去居庸关算卦都要跳上人家房顶省事。此时,大概他最想看到的事情之一便是小友又说他无事可做,飞身爬上鸡鸣寺顶。
他曾跟人说自己来去自如,也以此为幌子拒绝了不少人的真心。而不知何时,无牵无挂的清崖公子竟也会为了一个人黯然神伤牵肠挂肚。
他曾不理解为何有人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人生与他人捆绑,如今却心甘情愿抛下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日子,即便知道前路艰险也要尽己所能陪着小友。
他走过江南每一处,都能想起小友曾经与他在此处的回忆。他嬉笑打闹的样子,摇晃竹子想让竹叶落在他身上的样子,偶尔犯懒赖在他身上逃避课业撒娇的样子。
他轻功飞跃湖面赶往严州城,朋友们都在那里等他。
这一会功夫,他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清风明月的清崖公子了。

见到清崖回来,大明磕研团队成员快要吊成长颈鹿的脖子终于收了回来,紧张地询问清崖情况如何。
清崖展开扇子不敢直视众人怕被发现发红的眼眶,维持住平稳的语气回答道:“多谢各位这段时间轮值替在下照顾小友。轮椅小友很喜欢,各位今日无事,不妨一起来寒舍一聚。”
磕研团队首次立项研发大获成功,簇拥着清崖与少侠闹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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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16:50:04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第四章
自从少侠得到了轮椅,轮岗制便似乎消失了。少侠早晨起来再也不需要猜测今日是谁来陪他——少了点当赌怪的乐趣,但是和与清崖兄日日在一起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撑起身体做起来,缓过那一阵熟悉的头晕之后盘腿坐在床上左右摇晃着胡乱喊叫:“清崖兄~清崖兄~今天早上又有什么好吃的呀?”
清崖听到他的动静原本打算来扶他,见他今日状态不错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许多:“在下为小友准备了新鲜的水牛乳和刚去早市上带来的桂花糕。早饭不宜吃多、不宜沾荤,昨天答应小友的酱牛肉我们中午再吃。”
少侠撅嘴故作不满地闹腾道:“清崖兄欺负我!如今我没法一个人出门,就连我要吃什么都限制我!”
这玩笑开到了两人敏感的话题上,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清崖眼神黯了黯,又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伸出胳膊准备扶少侠去吃饭。
少侠也觉得自己出口伤人有些不妥,但嫁出去的……哦不,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后悔也没有用。
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忽略了清崖递过来的胳膊,扶着床头的柱子自己慢慢地站了起来。桌子就在不远处两步路开外的地方,向前迈两步就能到了。
清崖讪讪地将胳膊收了回来,站在少侠不远处不敢打扰,只是担忧地护在少侠身侧。
少侠扶着床挪动右腿向前迈了一步。与其说是迈步,不如说是蹭了过去。他抬起腿的高度不够,脚尖虚虚地蹭着地面向前滑了一步落在地上,脚后跟仍然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上下晃悠。
此时,少侠已经没有力气管腿以外的地方了。他的脑袋无力地向下耷拉着,身体也无力地向前倾斜,像是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即使这样,他仍然松开了扶着床的手,拖着左腿又向前蹭了一步。
他努力向上抬了抬眼皮,看到了不远处桌子的边缘,知道桌子就在一步路以外的地方。
向上努力抬头的动作破坏了摇摇欲坠的平衡,少侠整个身体向前倾倒过去。好在他条件反射地向前伸出胳膊,用双臂缓解了这一下撞击。
身体碰到桌子的那一刻,清崖便上前扶住少侠防止他摔倒:“小友今日似乎状态不错。刚热的牛乳都快凉了,我们先用早饭如何?”
少侠点点头。得到了少侠的同意,清崖终于小心翼翼地抄着他腋下将他搂起来,又轻拿轻放地让他坐在椅子上。
“多谢清崖兄。”
清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言不发地绕到对面去坐下吃饭。

吃完饭,清崖将少侠推到前院,自己在房间里收拾碗筷。
少侠舒舒服服地躺着,看院外偶尔有来往的闲人经过,见他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便像从前一样与他打招呼谈笑。聊的内容不外乎是吃了没,以及东家小孩昨天爬树摔坏了腿,西家老人新得了孙女最近开心得要命。
少侠跟路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慢慢才了解了最近街坊们都在做什么。
原来那个总是来偷看他和清崖兄下棋的小孩如今已进京赶考,守孝在家瘦得皮包骨头的县令也已过了孝期即将回程去做他的父母官。村头那个瘦骨伶仃的软弱单身汉如今也娶了媳妇,是个邻村曾被人嫌弃过分剽悍而无人敢娶的泼妇。俩人如今结了婚女主外男主内,竟也有滋有味。
路过的小姑娘跟他聊完自己和好闺蜜明日散学后去城里买麦芽糖吃的大计划之后蹦蹦跳跳地去上学了,少侠的前院又平静下来,等待下一个顾客的光临。
他向院外眺望着,不知下一个来造访的会是什么人。视线轻轻上移,看到了院外种了多年的不知什么树。

这树确实是有些年头了,自他和清崖兄选定这个房子便已经粗壮地立在这里了。当时建围墙时他还与清崖兄商量过是否要将这树据为己有。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这株古树在此伫立百年,岂是你我可以据为己有的?在下看来,不如将前院大门面向此树。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于是少侠点点头,两人为古树让出了前院的空间,以便让来往的人都能享受到大树的荫蔽。

少侠此时目遇古木,竟有种与他心意相通的感觉。也许当时清崖兄冥冥中也感受到了古树的意愿。即使身体无法移动,仍然希望自己不要被院落篱墙所禁锢。
正出着神,一阵微风吹过,带掉了几片叶子,恰好有一片落在了少侠脚前。
不知怎么想的,少侠撑起身体想要去捡那片叶子。
刚刚想撑起身子,那种无力感又提醒了他。
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就不错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少侠不信邪,勇敢少侠不怕困难!今天少侠非要自己捡到那片叶子!
因此,少侠开始了和自己身体的斗争。他原本是斜靠在后面的姿势,如今想要向前趴下只能从侧面划一个与地面平行的弧形将头和上半身甩过去。那不怎么平稳的椅子被他这一下甩得摇摇欲坠差点从侧面翻倒,又险险地在他把重心调正时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他此时身体和大腿几乎是完全折叠起来的。得病后脆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整个上半身的压力,此时砰砰直跳。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和眼睛都在充血,大概此时的自己的脸应该红得像个关公一样。
供血不足让他更加难以挪动自己的胳膊。他原本胳膊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扶着椅子两侧的扶手,此时他试着把胳膊向外打出去,果然两条胳膊像软面条一样耷拉下来。紧接着,他利用惯性将胳膊一点点来回摆动,每次用一点点力量让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直到胳膊高过膝盖的位置,借机把胳膊向里收,便顺利地让胳膊搭在前面,形成向下探的姿势。
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少侠才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的胳膊已经充血发麻没有力气了不说,即使还有力气,胳膊的长度也不足以让他够到那片叶子。
犹豫再三,勇敢少侠决定尝试另外一种方法。
他用手臂努力向前伸,头和身体也跟着节奏往前探。几次发力之后,身体终于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整个人都来到了地上。
之所以不说坐在了地上,是因为这个姿势实在算不上坐。他几乎是侧躺在地上,整个右半边身体都沾上了灰土。但那片他心心念念为之努力多时的叶子正好整以暇地呆在他面前,他轻轻伸出手就可以碰到。
少侠伸出已经累到颤抖的左胳膊靠近那片叶子,蜷缩在一起的手指颤抖着碰到了她——
“小友!”

清崖正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水声和厨具碰撞的声音与远处传来的小友和来往邻里闲谈的声音让他有种“过日子”的踏实感。他正沉浸在这种平常人家的温馨日常中,便听见前院传来“咚”的一声。
前院里会出事的除了少侠根本没有别人。清崖哪顾得上将碗筷摆回橱柜,洗干净手上的皂角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前院。一出来便看到少侠侧躺在地上满身尘土的狼狈样子。
“小友!”
他惊呼一声,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便把少侠往椅子上扶,确定他坐稳之后小心地将他身上的土拍了拍,紧接着便开始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小友为何摔倒了?何人欺负了小友?有没有受伤?”
他像护雏的母鸡,想要用整个身子挡在少侠面前防止他受到任何伤害。来人定是武功比他强大许多,才让他无所察觉。清崖脑子里紧张地思考着如果那比他武功高强许多的“歹人”再来,他要如何保护小友,却被他的小友往后一推。
力度不大,却让他愣住了。
他转头,看到他的小友已泪流满面。
“你走!我不要你!”
清崖被他这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向后退了一步,安抚性地问:“小友怎么了?我在这里,不会让小友受委屈的。”
少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想着那片叶子,又心里明白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片树叶听上去荒谬至极,想要解释也说不出口,只重复着“你走”诸如此类的气话。
清崖一开始以为少侠认错了人被魇住了,但到后面他也发现少侠此时神志是清醒的,他是真的不想见到自己。
于是,他从一开始弯着腰随时准备保护少侠的姿势慢慢后退、慢慢直起腰,慢慢冷静下来。
少侠毕竟重病,再难过也体力不支哭不动。此时已没力气叫嚷,连眼皮都合上了,一副准备睡了的样子。只有眼泪还在一汩汩地从眼角流下,不断刷新着已经存在的泪痕,迟迟无法干涸。
清崖眼里只有化不开的心疼和无措,见少侠哭到睡着也不敢打扰,只一个人轻轻离开了。

清崖离开后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头一次如丧家之犬一样在街上流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
转眼间,他便走到了江南茶楼。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清崖公子吗!快请快请!”店小二像过去无数日那样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抹布四处忙碌,见到清崖忙点头哈腰地为他带路。
清崖坐定后伙计揣着手问道:“清崖公子今日喝点什么茶?小店新上的碧螺春很是可口,要不要来一壶尝尝?”
清崖摇了摇头,回道:“今日不喝茶,喝点酒。你们店内都有什么酒?”
店小二一时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忙笑道:“公子今日竟要喝酒?小店有刚出土的桂花酿、新采得的玫瑰做的玫瑰露、梨花酿造的梨花酿、山西汾阳杏花村刚到的杏花村酒,都是香味浓郁、口感清新的好酒。”
清崖听得有些好笑:“在下并非五岁孩童。可有什么烈酒?”
小二被惊掉了下巴。清崖公子在江湖来去这么多年,从不沾酒的名声可是远扬在外。地位再高、财富再多的人都别妄想劝下清崖公子一杯酒。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无端端跑来要烈酒喝?
只听他结结巴巴地回道:“小店还有两坛‘酒中之圣’杜康酒……”
“全要了。多谢。”
店小二恍惚地到后面拿酒去了,清崖一个人坐在茶楼的角落看着往来喧闹的人群。
他此时思路前所未有地乱。小友到底是为何人所伤?又为何哭成那样?还有……为什么会推开他?
自他见到小友起,小友一直很少哭泣。无论是练功还是打斗受伤,都没见小友哭成那样。他检查了小友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口,他若是被人所伤也理应不怎么严重。
而且,小友也从未推开过他……
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小友也从来都是全心依赖自己的。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哪里让小友觉得不安,因此遇到危险已不再觉得可以依赖自己。
一坛酒已下肚。清崖感觉到烈酒从自己的喉咙一路烧到胃,不多时脑袋便昏昏沉沉,眼前也有些眩晕。
拿着酒坛的手又些颤抖,倒酒的时候有些打晃,洒出去了不少。
真是糟蹋了这杜康酒。杜康所酿的酒,原应是好友聚会开坛宴饮的好东西,如今却陪自己在这里生闷气。
他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厉害,靠在墙上起不来。他也不恼,竟痴痴地笑了。
小友拿不稳东西、走不稳路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真是难为小友,身体这般不适还要强忍着与人玩笑、装得毫不在意。

清崖喝到日薄西山,将两坛杜康酒全都喝完了。他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不顾形象地盘腿在地上打坐强行压下酒意。
压了压纷杂的情绪,清崖扶着桌子站起来,将银两扔到桌上径直走了,临走还说了句“多谢”。
店小二和茶楼众人看得心惊。两坛杜康酒够放倒不知道多少个大汉,清崖公子喝完竟只是打了会坐,还能神色如常地走出茶馆,不愧是江湖酒量排行榜位列第二的高手,不知位列第一的少侠又当是何等海量。
清崖回到小院,少侠果然还在椅子上坐着。太阳落山后已经泛上些凉意,少侠坐在这里也没有盖毯子,哭着睡了一下午恐怕着凉。
清崖有些发钝的脑子转了转,想起今日是自己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小院让少侠独自坐着哭了一下午,一时又不知道该怪谁去了。
他一手搂着少侠的背,另一手从少侠腿弯处将他打横抱起,稳稳地将他放到床上。少侠被动静闹得醒来了一次,但显然还因为在赌气而装作睡着。清崖也不敢戳破,轻手轻脚地将少侠放下又想翻窗逃跑。
“一身酒气。”
就在清崖要抽手离去时,少侠轻若未闻地来了这么一句。
清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快要被他这句话勾走。
“是在下不对。小友……原谅在下可好?”
黑暗中,少侠睁开眼睛看着清崖:“明明是我无理取闹,清崖兄何必道歉。”
清崖不语。少侠继续道:“是我还没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实,想要去捡一片树叶来玩,反倒让自己摔倒,让你担心。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错,与清崖兄无关。你走后我也想了许多。我不该任性而为,更不应出口伤人。清崖兄,我该向你道歉。”
清崖听出少侠不是为人所伤,心里刚轻松了一下;又听到少侠一连串的道歉,心疼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天晚了,小友快休息吧。在下从未责怪小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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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16:50:37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第五章
即便每日都要锻炼,少侠的身体还是不可控制地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
这日,白水芝例行来到小屋给少侠看诊,身后跟着一群眼巴巴想要来看望少侠的江湖众人。
天色蒙蒙亮,一群人便等不及要去见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侠,看看他在家蹲了这么久有没有种出蘑菇来。
白水芝刚一推门,一条影子就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她身下钻了过去。紧接着,一张大脸就出现在了少侠的面前。少侠原本还没有完全睡醒,如今被贴脸开大,早晨的瞌睡全都被吓走了。
“小宗主早上好呀~”姚倦的早上好直接让少侠美好的一天从早上坏开始。
少侠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还不等他找话敷衍姚倦,姚倦就被白水芝拎着后脖颈子拖到后面去了。
“姓姚的滚一边去。来之前答应我的你别忘了!”
听到这话,姚倦欺软怕硬地躲在后面鹌鹑似的不出声了。
白水芝见姚倦终于消停了,转头夹起声音问:“少侠早上好呀~这份礼物……啊不是,水芝我来给你诊病~”
少侠觉得自己这病好不了可能不是因为什么不治之症,而是因为撞上了蒙古大夫。
清崖此时从后院回来了。他从隔壁卖鸡蛋的张大婶家买了一只老母鸡,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给老母鸡搅和饲料、打碎蛋壳,只为了能让少侠吃上新鲜的鸡蛋。
他手里拿着老母鸡刚下的双黄蛋掀开门帘走进来,见到五六人拥在房间里围着少侠嘘寒问暖,简单与众人打了招呼便去厨房忙活了。
水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少侠,最近身体感觉如何?”
少侠靠坐在床上,被众人探头探脑地围观自己还没有起床更衣的模样多少有些害羞,将自己往被窝里藏了藏:“还好。就是最近手似乎更加无力了,别的没什么。”
白水芝点点头,把其他人全都赶走后拉过少侠的胳膊开始左右敲敲打打,一段时间之后站在少侠身边一言不发。
少侠看着白水芝的表情,调笑道:“水芝姐姐你别这副表情,搞得好像我没有几天好活了一样。”
此时清崖刚好端着热好的水牛乳和鸡蛋出来。听到少侠这话不赞成地皱了皱眉:“小友慎言。”
少侠嘿嘿地笑,讨好地“呸呸呸”,之后又笑呵呵地问道:“呸掉了,清崖兄可满意?”
清崖那他没办法,低下头布置碗筷不理他了。
白水芝思索着开口:“倒不是明日就要死了,只是少侠的病情似乎比我预期的发展得快了不少。”她疑惑地抬头问少侠:“你是不是没有按我说的每日适当锻炼?”
少侠摇头。清崖摇头。
“是不是吃了重油重荤或过甜的食物?”
少侠摇头。清崖信誓旦旦地摇头。
白水芝此时像解不出题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少侠面前。她百思不得其解:“那不应该呀。总不能是你情绪大起大落加重了病情吧?就你与清崖公子这蜜里调油的……等等,你俩不会是……我说让你们适当锻炼,不是让你们激烈运动啊!”
两人听到“情绪大起大落”纷纷想起了前几日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尴尬的功夫让他俩都错过了白水芝后半段话,没有来得及反驳。
白水芝看他俩不敢目光接触、唯唯诺诺的样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气得摔门而去。

白水芝走后,清崖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小友,来吃早饭吧。”
少侠点点头,想要试着用胳膊将身体撑起来,脑袋刚刚离开靠垫一点又失力地摔了回去。一次尝试之后少侠也不再挣扎,逆来顺受地向清崖伸出两条软绵绵的胳膊,撒娇道:“清崖兄,抱。”
几日前还能倔强地走两步路的小友自狠狠哭了一场之后身体便一落千丈。要抱抱既是撒娇,也是无奈之举。清崖走上前环抱住少侠将他从被褥中捞起来放到桌前。
“谢谢清崖兄。”少侠坐得东倒西歪的,没骨头似的往清崖身上靠。
清崖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无力还是在玩闹,扶着少侠肩膀让他坐正。刚刚扶起来,少侠又笑嘻嘻地倒进清崖怀里。
“小友别闹了,坐直。”
少侠又一次软塌塌地倒了下去。这次是向清崖另一边歪倒。清崖眼疾手快将少侠捞回来,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胡闹,而是身上没力气,无法自己坐住了。
清崖拿起手边两个靠枕塞在少侠身体左右将他夹在中间,少侠才终于没有再东倒西歪地四处碰瓷了。
清崖看着被软枕包在中间的小友,回想起他们刚建好这件小屋要同住时小友坐这椅子是刚刚好的。那时他从未想到有一日小友会身患重病 然而自从得病之后,即便他每日变着花样给小友做他爱吃的饭菜想要骗他多吃两口,小友也还是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小脸瘦了一圈不说,身上也没有多少肉,一捏全是骨头,仿佛一使劲就要断掉。
清崖正出神,便听见“当啷”一声,少侠手里的筷子又掉在了桌子上,砸到了碗筷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侠不动声色地把束颤的手臂挪到桌子下面,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若无其事地跟清崖道歉:“对不起呀清崖兄,手滑了一下,嘿嘿。”
清崖起身将落到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去厨房换了小勺放到了少侠面前:“拿稳,别再掉了。”
说完,他自然地回到桌前夹了一根菜放到自己盘子里,不紧不慢地吃着。他仿佛没看到少侠在对面仍然暗暗忍受着束颤的不适,但余光一直在关注少侠的一举一动。
直到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少侠才声音很轻地开口:“清崖兄……”他有些难为情地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胳膊抬上来……”
清崖原本吃饭就是在装样子,闻言立马放下筷子来帮忙。少侠的胳膊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抖了,但痉挛过后的无力让他更加难以做精细的动作。
少侠用虎口夹住勺子柄,用小臂带着手移动,手带着勺子在小碗里无力地打转。勺子里舀了一点粥,摇摇欲坠地被抬了起来。
清崖将自己的椅子拉到少侠身侧,声音稳定得像一潭温柔而包容的水:“小友,拿稳。”他的手扶上少侠颤抖虚弱的手,温暖且干燥的手掌包裹住细瘦无力的手指,将勺子稳稳地抬了起来。
“小友还想吃什么?”
少侠看了看桌上的菜,皇帝一般命令道:“我想吃鸭肉。”
清崖煮了一上午的鸭肉清淡但不寡味,鸭肉鲜嫩爽口,又没有重油重盐。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鸭肉,轻轻一挑便将已经软得骨肉分离的鸭肉从骨头上单独夹了出来,放到少侠的勺子上。
少侠很给面子地把一桌子菜尝了个遍才停手。他疲惫到颤抖的手从勺子上滑下来落到桌子上,心满意足地夸赞道:“不愧是清崖兄,这些日子做饭手艺越来越好了!每一道菜都好好吃!”
清崖没有急着收拾,而是拉过少侠的手从小臂开始细细地按摩,让他紧张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那今天的菜里,小友最喜欢什么?”
少侠想了想,嘿嘿笑道:“都喜欢,每一样都是我最爱吃的菜。”他瞟了一眼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着清崖低头专注的样子:“而且清崖兄这些日子按摩的手法也越来越专业了,真是进步明显。”
清崖笑了笑,拉过少侠另一只手雨露均沾地也送上按摩服务:“小友需要的,在下必然在所不辞。”

清崖转身去洗碗,少侠嬉皮笑脸不正经的表情也慢慢消失不见。
他望着窗外的景色,不知怎么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滑了下来。
明明是很美的春景。
少侠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简单的日常起居都要依靠清崖兄的帮助,吃一顿饭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句谢谢。他也能看出清崖兄在努力地维护他的面子,在他最狼狈尴尬的时候尽量表现得自然,避免伤了他的自尊。
但是渐渐失去身体的掌控权是令人恼怒而无力的事情。昨天还能拿着筷子吃饭的手今天突然连勺子都握不住,最近他呼吸说话也变得吃力,不知道哪天便要连话都没法说了。
到时候能怎么办呢?少侠漫无目的地想。被清崖兄像布娃娃一样照顾着,他大概能活很长时间。只是想到一动不能动,连话也无法说的日子,他没有勇气继续。
清崖从厨房走出来,见到少侠在哭,有些慌神。他在少侠没注意到的地方站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六神无主了,才走上前去。
“小友怎么哭了?”
少侠泪眼朦胧地看着清崖。记忆中这张面孔好像一直没变过。从他们初遇起,清崖就总是那样明月清风来去自由的潇洒模样。
少侠喉间堵了千万句话想说。那些字句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清崖兄,我想去看桃花。”

少侠以为清崖会推着自己出门走走,却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是飞出门的。
他被清崖稳稳地揽在怀里,轻功飞到中原的速度让他晃然回到了没有生病的日子。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到了桃花林。
清崖像保护什么珍宝一样将少侠紧紧地护着,倒是少侠有些不好意思了。两人这场说走就走的出游潇洒倒是潇洒了,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忘记带轮椅,此时几乎是什么都做不了。
少侠不愿让清崖受累,又知道自己如今根本无法独立站在地上。他有些纠结地开口问清崖:“清崖兄,那个……你累不累呀……”
清崖将目光从桃花林收回来,说道:“小友如今的身量,在下便是抱着你飞檐走壁也不在话下。”
少侠听他夸下海口,故作惊诧道:“我如今光吃饭不运动,不知重了多少,清崖兄可不要说大话。”
清崖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小友可想折一枝春带回家?”
还不等少侠点头,他脚下轻点,转瞬间两人已经飞上了屋檐。
清崖扶着少侠坐在屋檐上,一只手护着他让他大部分身体都靠着自己作为支撑,另一只手扶着少侠的胳膊向前探去。
桃花枝就在触手可得的不远处。两人一起伸手去折花的场面过于浪漫美好,以至于让人忽视了被包住的那只手病态苍白的事实。
少侠看到自己的手碰到了娇嫩的桃花,指尖传来花瓣的触感,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少侠手虚虚地握着花枝,几乎用整个身体护住这枝桃花不让它从屋檐上掉下去。清崖在他身侧为他提供稳定的支撑,让他得以在病中毫无顾忌地享受春光。
“清崖兄,我死后你帮我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便好。若你愿意,我想与你葬在一起;你若是觉得为自己提前留这么个位置不吉利,我也不强求。能在天地自然间与清风明月相伴,也算是与你长相守。”
少侠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聊无所谓的家常,但谈论的话题却让清崖胸口发闷。若是平常,聊到这个话题时他会劝人不要胡思乱想,而如今生死确实成了两人必须要探讨的话题。
他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楚某也想与小友长相厮守。”
少侠听到后勾了勾嘴角笑了一下,没再回答。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看了中原的日落,直到冷意渐渐爬上来才轻功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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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22 16: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第六章
当天晚上,清崖做噩梦了。
梦里,他的小友上一秒还在对他说“女装这种事,做得多了就适应了”,下一秒却气息奄奄地靠在轮椅上面色苍白得说不出话来。一转眼,他又看到初遇小友时的样子。一个半大孩子扒在木板上累得喘粗气,抬眼看他时眸底倒映出月亮的影子,满是赤诚。他刚将小友从海里拉起来,他却又病体支离地倒在他面前连坐都坐不稳。
他慌了神,想伸手抓住面前的小友,他却闭上眼睛向身后无底的深渊坠了下去。黑暗中他看不清小友的神情,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他抓着向深渊带了过去。
小友死了。
有一个很清晰的瞬间,他感受到另外一颗心脏倏尔停止了跳动,那具身体也无声无息地安静了下来。
之后的场景都模糊了起来。他似乎进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向前一步便看到小友弯着腰为他在草丛里找吊饰,向后退便看到那把写着“父慈子孝”的扇子。他想要离开这里,往左走一步听见小友甜甜地喊“清崖哥哥”,向右又是小友在南海奋不顾身地救自己性命的样子。
“小友会找到我。”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小友找到我了,但我似乎将小友弄丢了。
他在黑色的迷雾里四处搜寻,四处都是小友,却没有一个是小友。他的小友已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埋骨,他救不了小友。

清崖睁眼时,人已经坐在榻上了。他浑身被冷汗浸湿,长发搭在后背上粘腻潮湿,额前的碎发也都贴在脸上。他顾不上自己心如鼓擂,转头去探自己身旁小友的鼻息。
少侠被他的动静惊动,咂了咂嘴巴。
他颤抖着躺回去,小心地将一只手臂虚虚地搭在小友身上。感受到小友均匀的呼吸,看到他有节奏地起伏的胸口,心跳才慢慢平稳下来。
窗外的下弦月洒下柔和的光,照在小友脸上。昏暗的光线可以遮掩所有不足,清崖恍惚间看到了还没有患病的小友。
原本在他们的打算里,建了这间小屋之后两人应该过上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逍遥日子。春日策马赏花,夏日去王猛那里拿了瓜来吃。秋天在金陵城四处乱转,冬天拥毳衣炉火去看雪景。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友的睡颜,想要将小友的所有模样都牢牢刻在脑海里。
他明白如今小友患病,他更要做那个可以依靠的人。但眼看着小友一日一日消瘦衰败下去,他的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剜去,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病,让小友可以多些时日。
少侠梦中似乎想要翻身,身体向右边轻轻歪了一下又因为无力而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清崖扶着他的身体帮他摆成侧卧的姿势,又仔细地摆放他手脚的位置让他不会难受。
小友在他面前总是笑嘻嘻的,甚至在他流露出难过的情绪时会更加顽皮地插科打诨,仿佛他只是受了风寒以在家养病为借口逃避做课业。但是他也清楚小友在忍受各种身体的不适,怕麻烦他、怕让他难过,无数细小的难受都被他按下不表隐忍过去。
天快要亮了。清崖撑起身子大着胆子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少侠的额头,又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起床去准备早饭了。

少侠的身体恶化得很快。他一开始吃饭需要清崖帮忙才能拿稳勺子,很快便发展得完全需要人帮忙了。
随着少侠吞咽功能越来越差,清崖已经快要无法让他吃下饭了。
最软最糯的新米添了冰糖熬制五六个小时做出来的粥,米软得入口即化。入口先是甜丝丝的冰糖味道,之后便是回甘无穷的米香。清崖端着不足自己手掌大的小碗,用小勺盛了半勺米汤送到少侠嘴边,也是入口一半洒一半。
实在不是饭不好吃。少侠心里默默地想清崖兄道歉。是我实在没力气往下咽了。
甜香的米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即使不需要做吞咽的动作也仍然艰难。
一顿饭吃完,少侠已经累得快要没力气呼吸了。由于不运动,他一天只吃一点稀粥也不觉得饿,但衰败的身体已经维持不住长时间的清醒。清崖将碗筷放到厨房的功夫,少侠已经又靠着椅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日复一日,少侠已经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即使说也是气若游丝地蹦出一两个字。
直到有一日,清崖俯身去听少侠说话,听到了“死”这个字。
很久之前他们聊过这个话题。那日清崖几乎没有说话,少侠却条理清晰地交代了很多。少侠说让他去求一味毒药,能给他一个痛快,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即便早有准备,清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挖去了,胸口有一个空荡荡的血窟窿再也填补不上。
他从柜子的最角落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将里面的瓷瓶取出来当着少侠的面倒出黑色的小药丸放入碗中。之后,他取来温水用小勺缓缓地搅动直到药丸完全化开。
将这碗药喂给少侠之前,清崖还惯例地放了一块冰糖进去:“这药恐怕会苦。最后一碗药,能好喝一点也是好的。”
少侠像过去无数日喝药一样拼尽自己浑身力气张嘴、吞咽。药一滴都没有洒,清崖眼里的泪却快要决堤。
清崖按照他们曾经商量好的那样一步一步地安排着一切。他抱着少侠来到玄沙舵,给了船长一袋银子租下整个玄沙舵最大的船。
他轻功了得,但从小屋到玄沙舵的路上他一步都没有省略。抱着小友稳稳地走在飘着柳絮的江南,一步一步地从渡口走上海船,每一步都虔诚得像举行什么仪式。
今夜天气不错,同初见那日一样。月亮无悲无喜地挂在天上,记录着一个人平静地迎来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
海船随着波涛轻轻摇晃,像回到了摇篮里。少侠意识模糊地听着清崖的声音,已经快要分辨不清他话里的含义。
“小友曾说,你我初见便是在玄沙舵的海船上,也希望分别时能在同一条船上。”清崖抱着少侠在海上飘着,不知道是跟自己说话还是跟少侠:“当年那条海船楚某寻了月余也没能找到,许是年久失修报废了。”他话里染上一点笑意,询问道:“今日楚某租下了玄沙舵最大的海船,与曾经那条船大小相当、颜色相仿。不知可否当作代替?”
少侠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在变得越来越艰难。他想要努力喘息却没有力气。没有氧气的供应,他的肺传来快要爆炸的信号,所幸头脑也已经被麻痹,他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
“记得我们第一次聊到今天时我发了好大的脾气,责怪你不愿意多陪陪我,也怨你打定主意先我一步离开。”清崖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哭腔。但他没有理会,继续坚持着:“如今想来,是我自私又无理取闹。小友愿意多陪一日,都是楚某求来的福气,我哪敢奢求过多呢。”
一滴清泪从清崖脸颊滑落,滴到少侠胸口的衣服上,洇开了一小圈轮廓。
“我曾经想过千百种理由要多留你几日。你还没有去看今年的花,还没有尝秋天的蟹。水芝姑娘还在尝试调配新的药物延缓你的病程,姚倦亲往北蛮调查他们的蛊毒,想要寻找以毒克毒的方式。”清崖叹了口气,难过而迷茫地继续说:“我想劝诫小友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小友愿意活下去,楚某愿意照料你一生一世。”
少侠的耳朵模模糊糊捕捉到了什么。他偏过头想要蹭一蹭清崖以示安慰,却已经做不到了。
“但是……”清崖已经快要哭得失声:“我不管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在生死面前,任何事都显得无足轻重。”他用手轻轻描摹着少侠的面孔,透过模糊的泪眼眷恋地看着少侠:“所以,最后在下还是觉得,如果你太难受了,尊重你的决定让你体面地离开,是在下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清崖此时已泣不成声。怀里的人因为窒息而逐渐脸色发紫。他的心跳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紧接着不久,他的体温也渐渐下降,冰冷得像一块寒玉。
“小友,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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