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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三】春拂四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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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7-9 14:40: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品状态: 连载
背景设定: 半架空
性向: bl 
题材设定: 古代/历史 
特殊设定:  
情感走向: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预警信息: be 
01
清河有一片很美的花海,但是听说早已没有了主人。
三更天近来很喜欢这里。初春四月的花海暖香浮动,一片锦绣似的灿烂,在拂晓太阳刚升起的时候,更是美得不像人间之境。
但他也只在花海的边缘流连,因为花海正中的小房子,虽然门窗紧闭,似乎依然在昭示着它对整片花海的守护。
满身血污之人,还是不要再去随意打搅。
三更天名唤林寻,本是天泉弟子。
天财如泉广济世,这话不假。但燃尽一身侠骨,是否真能令天下尽皆太平安乐?
纵使一世不能,然春秋代序,万世侠骨,又是否能真的成此美梦?
大约,也许,未可知。
林寻仰躺在一片树荫下,拈起一片落在面颊上的花瓣,对着清河温暖的太阳,细细地将花瓣的每一条经络都探究完全。
花是很容易被观察个明明白白的。
可美梦,虽说未可知,在林寻看来却早已不可能。
只是,入梦三更,也并不能真正地往生极乐。
林寻心中总萦绕不散的躁郁,此刻又缠绕住了他整个人。
“你于杀生夺业一道的确心如磐石,然而你中心不定,终其一生都会在徘徊漂泊中度过。”接引他入门的三更天长老的声音,再一次如有实质地回荡在他脑海中。
手中那片花瓣被他一捏,瞬间归于尘泥。
少年的梦,只能终其一生去无限接近罢了。
若是就此阖目,头顶悬日也便与此身永隔。
林寻于是便进入了梦中。
殊不知,自己已落入他人眼中许久。
钱墨在林中隐了许久的身形,连带气息也几乎隐去。
他已经一动不动盯了林寻一个时辰,从月落西沉到新阳初生。

十里外的荒村,几个时辰前的夜晚,有场单方面渡人于极乐的法事。
黑袍红裟的三更天手起刀落,利落地送几个苟延残喘、面目脏污的人赴了往生彼岸。
有个身着蓝衣白领的天泉弟子也倒在了那些人中。
师弟伤情恶化,干粮也即将告罄,他们的药都用完了,钱墨将师弟托付给他收留的流民,连夜摸黑去寻草药,没想到会横生变故。
他提着陌刀赶回荒村时,师弟已经在那堆尸首里,他只来得及看到地面上喷洒的些微鲜血。
夜色中视线不甚清晰,他只觉得月色下沾血的毛领子格外刺眼。
“你这疯子!是你杀了他们?!”
“是。”冷淡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他目眦欲裂,怒吼出声,猛地瞪向三更天。
那人的脚边还躺着一具浑身浸满鲜血的三更天尸体。
他粗略扫一眼,大概知道这是三更天的“修行”。
钱墨两步冲到师弟身边,两指一探,人却已经没了呼吸。
钱墨自然知道师弟为何丧命,他狠狠地闭了闭眼,三更天的疯子,只会对着濒死的人干脆利落地举起刀。
杀生夺业,渡人极乐。
钱墨本要护送重伤的师弟回天泉在清河的驻地,却还是晚了一步,让师弟死在这疯子的刀下。
这人看样子是三更天的长老,杀得满身满脸都是血污,手中令签红到刺目。
钱墨死死盯住面前的三更天,忽然脚一蹬地,手中的陌刀已然抡了出去。
三更天冷冷地回视,猫一般轻轻往后侧身躲开了钱墨的攻击。
“天泉弟子。”三更天突然出声,语调平淡得像是读出天泉头上的字。
“疯子!还我师弟命来!”钱墨一声怒吼,更发狠地与那三更天缠斗起来。
“你来晚了。”依旧是平板的语调。
天泉听得此言,怒气更盛。他嘴唇颤抖,一语不发,看准时机将陌刀狠狠拍向三更天。
这一击,既快且准,刁钻非常,快得不像陌刀能有的速度。
三更天却腰身一拧,轻捷地闪到了远处房檐上。
天泉一怔,却也没犹豫,直接提气追了上去。他将陌刀掷到地上,手在腰间抽了把更轻便的剑,挥手便是数十道气势汹汹的剑气。
三更天架起双刀身姿轻灵地避开,双脚踩着瓦片一路向后闪,奈何剑气太过密集,脸颊还是被划出两道口子。
他浑不在意地擦了擦,只是挑了个更远的地方站定,说道:“我没有杀你师弟。”
钱墨紧追而至,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脚下虽停了,却还是举着剑保持警惕。
“你什么意思?我师弟怎么没的!”钱墨依旧眉头不展地追问。
三更天轻轻甩了甩刀尖,血珠瞬间被抖落干净,滴落到地面上。
他开口淡淡道:“重伤不治。”
随即三更天刀尖一指,指向地面上刚死去不久的另一个三更天。
“流民为他所渡,而他为我所渡。”三更天难得有耐心地解释。
钱墨心中悲戚,得知的真相像指尖流沙般令人无力。他垂下了头,手指微微颤抖,内心的悲愤狂涌不止。他需要找个什么东西来狠狠填补心中被挖空的那一块。
他想,如果不是这人晚来一步,那些流民已经是这个人杀的了。
于是他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地说:“你和我打一场吧。”
三更天讶异地看向钱墨,却见钱墨已经再次举剑刺来。
他叹口气:“此间众人之罪业已承于我身,你要找我,也算没错。”
三更天只好举起刀,再次对上这个执拗的天泉弟子。
钱墨的剑处处刁钻,但更像是泄愤的打法。他简直是疯了,才会想着找一个三更天的长老切磋。
三更天最初招架得还算轻松,双刀快稳准地拆解了钱墨的招式。
可随着钱墨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的攻势,三更天也逐渐应付得吃力,二人闪转腾挪之间将月光舞成了一团团雪亮的刀光剑影。
三更天不自觉地将双刀也化出了剑的招式,来应对钱墨快到眼花缭乱的剑法。
奇怪的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催动内力释放出剑气,仿佛这真是一场君子间的较量。
钱墨在打斗中后知后觉地想,他是在主动邀请一个三更天打一场。如果打输了,对方想必会取了他的性命吧。
他从说出那句话开始就全凭本能行事,这会儿反应过来,忽然注意到了被三更天用成剑的双刀。
这是中渡桥之战后,只有他们十几个被撤回天泉后方营地的年幼弟子才会的剑法,濒死的江湖侠客随他们一同回了营地,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将毕生绝学都教给了这群古道热肠的天泉后生。
钱墨倏然停了剑,往侧后方一撤避开了三更天攻击的余韵。
他急切地想确认一个答案:“敢问阁下曾是天泉弟子?”
三更天止住了刀,意味不明地看着钱墨。此时月光澄明,三更天一身血色,合该是地狱爬上来的修罗。
“是。”依旧是没有波澜的语调。
钱墨细细地打量三更天的每一处,发觉这人的眉目有些故人的影子,可这人身上杀气浓重,气质实在又不像,纠结几息,他终究是问出口:“你是林寻?”
三更天点了点头,“是。”
钱墨几乎快要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两个人少年分别,如今已经快二十年。
钱墨越发觉得心里的窟窿越漏越大,他呼吸间都觉得肺腑在灼痛。
“你后来,为什么没回天泉?为什么……离开了我?”
林寻侧过脸,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话。
“世间有如火宅地狱,我只是选择了自己的方式去普渡世人。”
“当年营地被围后大家都在找你,我以为你已经……”
“是我自己叛出的天泉。”
“可是……”
“没有可是,这便是我的道。你还是先给那位师弟敛尸吧。”
说罢他转身就离开了,施展轻功,几个起伏便消失在月色下。
钱墨在原地僵直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去了师弟身旁。
他仔细查看了师弟的身上,的确没有新伤,的确是重伤不治而亡。
虽然见惯了这乱世中的死亡,不乏至亲师友离自己而去,可是这经历过的每一次离别,都令钱墨伤怀。
他将师弟和流民们的遗体就地安葬在荒村旁的一棵大树下,树了两个小小的墓碑,一个是师弟的,另一个,则属于没有姓名的流民们。
钱墨收拢了师弟的遗物,便揣上它们,背上陌刀往林寻的方向走去。也许能再次找到行踪不定的三更天。
所幸,林寻并未走远,他就在花海旁。
钱墨一时惆怅不已,只好在远处看着这位昔年的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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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9 14:41: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2
林寻其实早察觉到钱墨的到来,背着陌刀的天泉门人,脚步总是略微沉重。
他并未真正入睡,只是清河春日的风太过和暖,风里的花香带着他不自觉地想到一些事情。
钱墨名如其人,生在北地一个富户家,还是长子,家中靠倒卖杂货起家,渐渐有了些家产。他生来有钱,腹有文墨。
钱墨的祖辈原本在幽州,可随着越来越频繁的战乱,加之地方官的横征暴敛,只得辗转往南边搬了好几次家。
到钱墨出生的时候,家中其实已经没落得厉害,乱世之中,身外之物比性命更容易消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钱墨依旧能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当时他父亲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好名字。
于是他父亲请了高人为他取名字,那人说他以后是家中的继承人,金钱与学识合该都让他占全了。
钱墨的父亲高兴极了,心想正和他意,当下就拍板决定了。
可惜高人没算到钱墨后来怎么就游历到了天泉,他不仅再也没做有钱有闲舞文弄墨的少爷,反而做起了家中人都竭力反对的江湖大侠。
他父亲最初设计将他骗回家毒打了一顿,关在屋里不放他走,可天泉日日磋磨出来的铜皮铁骨哪是他父亲能打得动关得牢的?
他闹着要出去,可又不想真伤了父亲的心,费尽先生从小教的好口才跟他父亲说长道短。
可惜他带回来的一嘴奇怪碴子口音让他父亲越发烦躁,只好暂时远离他。
钱墨的母亲倒是看得开些,反正家中金钱足够养活钱墨这辈子,不去经营祖业也能支撑他四处游荡,况且钱墨还有两个弟弟,钱墨不在家总有人能顶上家中的各事。
再说天泉总在行劫富济贫的义举,她自己也会偶尔对越来越多的流民布施,只是乱世当道,战事也越来越近,自家能不能保全也未可知。
这种离乱感越逼越近,钱母一面担心战事,一面又操心钱墨出门在外的安危。
一番斗争之后,还是说服了他的父亲,放钱墨去了天泉门。
那时钱墨才十四岁,就这么满腔热忱地离了家。
战火越烧越近,钱墨的父亲最终决定举家迁往南地。
他们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钱墨是在游历的路上第一次见到林寻。
那时他和路上遇到的几个同伴结伙去劫富济贫,就这么干了几票大的之后,终于在一个贼窝里栽了跟头。
几人被打得节节败退十分狼狈,恰逢路见不平的天泉大哥,十分幸运地被救了出来。
大侠那柄陌刀舞得生风,几下就撂倒了那伙小贼。
钱墨看得入迷,一心想摸摸这心仪的武器,他把目光转向跟他们隔了不近不远距离的小天泉——靛蓝色的袍子,纯白的毛毛领,只是表情总透着股呆滞和沉郁。
他朝那有些瘦弱的小天泉走过去,眉眼弯弯地笑着说:“我想摸摸你这柄陌刀,可以吗?”
小天泉没有开口,许是内心挣扎了许久,轻轻地点了个头。
钱墨高兴坏了,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柄有些残损的陌刀。很快,他那几个伙伴也凑了上来,跟着一起看。
天泉大侠很快解决完了乱贼,他提着小小一袋的战利品,不禁摇摇头感叹:“这世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看着围在陌刀周围一群半大孩子,微微一愣,这小林寻竟然肯让别人碰这陌刀了?
那是林寻母亲的刀,她在掩护百姓从辽军铁蹄下撤退时,不幸牺牲了。
林寻目睹了这一切,登时便要扑过去和辽狗拼命。幸好他母亲的师弟在忙乱中瞥见林寻的举动,一刀砍死了眼前的敌人,飞身过去一下子拽住了林寻的毛领子,把他扔回了百姓堆里。
“好好待着!别动!”说完便又冲回了敌军中。
那些百姓受过天泉的恩,此刻也心中十分不忍,帮着死死拦住这不要命的可怜孩子。
他师叔再回来的时候,百姓的队伍已经撤出了好远。他背着两把陌刀回来,找到缩在破墙边的林寻,将其中一把沾满血土灰尘、刃已经卷了的陌刀轻轻放在了林寻的面前。
“这是你母亲的刀,收好它吧,”师叔努力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她是为了百姓,为了大义而死,千万不要忘记。”
林寻抬起那双哭肿了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波澜。
师叔对上这样的眼睛,竟觉得心中一骇,仿佛跟地狱的魂灵相视。
片刻后,林寻才像是找回了魂,抱着陌刀哇地哭了。
此后他一直话很少,他师叔时常觉得这孩子怕不是伤心过度出了什么问题,可他自己心里也难受,只好在难过极了的时候轻轻抱住小小的林寻,轻轻拍拍他师姐留下的孩子。

钱墨就这么跟着林寻和他师叔到了天泉本部,拜入了天泉门下。
后来他从家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林寻依旧有些孤僻,在一片热情洋溢的天泉弟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大家也都不在意这些,都好心好意地养着师姐的儿子,时常有些师兄来送些吃的用的。
钱墨后来从师叔那里知道了当初那柄陌刀的来历,心中其实微微惊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和爱惜从心底悄然升起。
他没事的时候便揽过送吃送穿的跑腿活计,三番两次地到天泉驻地角落的小屋去探望林寻。
不久天泉的营地里收留了一位武艺高超的江湖侠客,可惜他身受重伤,即将不久于人世。他不希望自己一身武功失传,便在天泉营地中挑了十几个孩子,毫无保留地传授自己的一生绝学。
他是一位剑客,以一手密密实实的快剑和轻功纵横于江湖一方。钱墨他们从小习武,学起来自然很快。这位师父有时检验武艺为了添点趣味,便叫他们几人同去山后的雪松林去猎些迅捷的獐子,比比谁更快带着猎物回来。
钱墨总是拽着林寻走在最前头,两人进了林子,便像两只轻巧的豹子进了狩猎场。他们每每是第一个回来。师父夸奖他们的时候,钱墨得意忘形地笑着,林寻脸上也难得有了些活泛的表情。

有一次钱墨突发奇想,要将陌刀也耍得跟剑一样快,这样就可以在对战时快速拍倒一大片辽狗。
林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冷静地分析起来:“陌刀势重,背着它连轻功都施展不出,你如何舞得跟快剑一样?”
“哎哎哎,总要试试嘛!”钱墨笑着说,“你看我现在就试试!”
说着便操起陌刀,用他最快的速度使出一招一式。
但可惜,两套刀法之后,钱墨终于没能驯服沉重的陌刀。他手一脱力,陌刀便如滚石一般飞掷了出去,眼见要朝林寻的方向笔直地飞来了。
林寻瞪了钱墨一眼,却发现这厮正扶着腰半蹲在地上。于是他就地一滚躲过了头顶的飞刀,顺便过去把钱墨捞了起来。
“逞能。”两个字的评价惜字如金又十分中肯。
“诶哟喂——我的老腰啊……疼死我了!!!”钱墨哀嚎着,明显是玩脱了闪到了腰。
“吵,别说话,我带你回去。”林寻按了一把钱墨的腰,嘎嘣一声将骨头归了位。
“嗷——疼疼疼疼疼——!”钱墨的号叫将周围树林里的鸟惊得四处飞逃,扑棱棱乱作一大群。
林寻双手捂住耳朵,早已松开了钱墨任他倒在一边。
“叫完了?你试试现在好了没?”林寻松开耳朵问道。
“嘶……好像确实好点了,”钱墨摇摇晃晃地撑着腰站起来,“不过你这手法也太粗暴了吧……”
“行了,以后别练了,我们回去吧。”林寻找到了钱墨那把陌刀,连带着自己的那把,一块扛在肩上,左手还不忘架着闪到腰的钱墨,一路步伐沉重地回了营地。
钱墨倒是没有死心,后来还真叫他练成了。
只不过那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他这成果,终究没等到跟林寻分享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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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7-9 14:42:3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插入书签
03
林寻是被一阵打斗的声音吵起身的。
当他走到钱墨面前时,对方已经要制服那个看起来还很稚嫩的见道修。
林寻抽出双刀,毫不犹豫地捅穿了那个小三更天。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花海的边缘,溅了钱墨半边身子。
林寻摸到了这人身上的令签,果然颜色还浅淡得很。他看钱墨还一动不动地戳在原地,突然便将这支令签塞到了他的手中。
“你看,这乱世便如焚炉,罪业越深重,火焰的颜色便愈发鲜艳,”林寻说到这里,竟露出了一个安和的笑,“他若有能力代替我去强渡了还在生受人间炼狱之苦的人,也算功德一件。”
“那就一定要死一个吗!”钱墨狠狠将令签扔到地上,直直看向林寻的眼睛。
“是啊,他是来替我承罪业的,可惜他今日没能杀死我,说到底也还是是被七苦所累,修行未达火候。一旦拔刀,便不可回头。所以我们……”
林寻突然停了话音,别过脸去,钱墨那眼神像喷着火,多少还是能灼痛了他。
钱墨却不肯放过他,走近两步,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将脸掰正回来。
林寻到底是没防备他这个昔日的同门,迅捷如他竟一时没能阻止钱墨。
他被迫和钱墨四目相对。钱墨皱着眉看他,他则平潭如镜地回视。
然而这古怪的氛围并没持续太久,钱墨忽然放开他,嗤笑道:“那你昨晚为什么放过了我?我不也是要取你性命吗!”
“你没有。”林寻道。
“呵,你怎知我没有?”
“你又没有取成。”
钱墨简直是气笑了,他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术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
他不欲再作口舌上的纠缠,想到此行的目的,忽然转了话题:“你不回天泉,是因为当年那伙匪徒?”
“也许是吧。”林寻回答他。
“那你那时的伤好全了没有?”
“也许吧。”

那时钱墨拜入天泉一年半,由于辽军的阻隔,除了正值边军守备松懈,被他父亲设计骗回家的那次,再也没回过家。
恰逢冬日,霜林落雪。他有天接到了一封家书,信上的意思战事恐怕更糟,全家最近便要迁往南方,也许去唐国,叫他在外保护好自己,不要挂念。
又恰好他们堂主说要送他师父去开封养伤,钱墨想着可以趁此机会拜别父母和弟弟们,于是便找堂主说了。
堂主欣然便应了,让他带上师兄弟们一起护送师父。
后来钱墨上路时才知道,天泉本部的大部分人,都撤出来了。
契丹人围了天泉的营地,发现他们找的人不在,便顺着山下搜索起来。
天地银白,风雪茫茫。天泉的弟子们早已撤出了山外。
钱墨起初跟着师父一起走了几日,后来便被几位师兄安排进了更年轻的小队伍,让他们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
钱墨觉得很奇怪,林寻也察觉出不对,便问师兄们缘由。
他们那位江湖侠客师父叹口气,便先开了口解释:“我潜入辽军帅营拿到些要命的东西,事关上百位义士的成败,那些契丹狗已追杀我许久。我本也没多少日子可活,所幸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小墨,你在这些孩子中最大,记得去了开封,照看好你这些师弟们。”
钱墨心中悲愤不已,像燃起了一团火,他郑重答道:“师父!我一定会做到!”
“契丹狗追得紧,时间不多了。你要回家,需改扮乔装,切莫以天泉弟子身份出现。”

钱墨一行其实在下山前就换了打扮,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在路上买了身破衣裳,将陌刀和校服都交给了林寻保管。
为了不拖累别人,他决定自己绕道回家一趟,也许还能赶得上见家人一面。
钱墨趁着夜色出发。清河的月光流泻在茫茫草野上,枯黄的草足有半人高,在凛冽的西北风中摇晃着。枯寂的草野中没有什么活物的踪迹,偶尔还会碰到草窝中死去多时的梆硬尸体。
钱墨一路沉默地走着,心中愈发忐忑。
谁知没走多远,身后的草响起了沙沙声,一个个头不高、蓬头垢面,脸上满是灰尘的人跟了上来!
钱墨吓了一跳,刚要惊叫,却见那人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只手抓住钱墨,立刻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灰,露出了张熟悉的脸。
竟然是林寻。
“你怎么跟过来了!”钱墨心中又惊又喜。
“我跟香主说担心你一个人,便过来了,他们今晚先驻扎在清河一个营地,我们后日傍晚能赶上渡河去开封便好。”林寻道。
他的眼睛在月色下亮晶晶的,钱墨忽然便觉得林寻的眉眼生得很俊,如果他能笑一笑……
林寻见他定住不动,还以为他真被吓到了,但此时不容他慢慢地缓,只好说:“走了,去你家。”
钱墨像是突然回魂。
“好!多谢!到了我家,他们若都还没走,必定好好款待!”钱墨拍着林寻的肩膀,一惊一乍的令林寻更疑惑了。
他们一路速度很快,天泉每日晨训的成果得以完美应用。
只是,钱墨刚望见自家宅子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管家孙叔房檐下常年亮着的一盏小灯笼没点,整个宅子都是暗的。
钱墨的心猛地提起,脑门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林寻看他状态不对,便握住钱墨小臂拍了拍来安抚他。
“别急,我们凑近了瞧瞧,也许他们只是怕流寇来找麻烦。”林寻出声道。
钱墨握紧了拳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二人隐匿了气息,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厢房的屋顶。
一缕血腥气钻入了钱墨的鼻腔,他狠狠皱着眉,往下一看,竟然沿着墙根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林寻绕到他身侧抓住他的胳膊,回身对他摇了摇头。
“别动。”
钱墨随着林寻一路摸到了自家正房的屋顶,粗略地看了看。死了这么多人,但这人他一个都不认得,家中物件空了大半,还有些乱糟糟的,难不成……!
黑夜静悄悄,只有月光密不透风地兜头罩下。
钱墨突然跳下去,落地声只有轻轻一下。
院子里静悄悄的,风刮着空空如也的破罐子,滚来滚去的声音格外刺耳,直到它撞在墙角,“啪”地一声碎了个彻底。
林寻耳朵一动,暗道不好!
屋内瞬时门洞大开,一阵劲风已袭至钱墨身前,银光一闪,冰冷的刀刃直冲咽喉而来。
林寻掷过一片飞瓦,堪堪打歪了那剑。他身形极快地闪到院中,抽出了身上仅有的一把短剑,和那人对上。
钱墨反应也是极快,从家中角落的尸体上抽了把长刀拿在手中。
二对一的场面一时静默。
黑衣红袍,莫不是三更天的?
“你是什么人?到我家干什么!”钱墨壮着胆开口质问。
那人生就一副菩萨相貌,月光下却冷漠地扫了扫钱墨和林寻。
“你家么…堂中佛像倒精致,我佛亦观三更苦,我不过渡了些生受熬煎的生灵。”三更天神神叨叨地说。
“别放些狗屁,我家里怎么成这样了,我爹娘呢?!”钱墨气急,话脱口而出。
“以金银钱帛为渡,已向南国。”好心的三更天答道。
钱墨心中一松,倒又记起这个三更天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挪到林寻旁边,不动声色地将刀尖对向三更天。
“呵,你要同我切磋还是怎样?”三更天哂笑道。
他突然亮出一张纸,“喏,你家地契,归我了。”
“什么意思?你买了这宅子?”
“不错。”
“你为什么……要买它??”
三更天收起刀一笑,直说:“你想问我,三更天怎么除了杀人也喜欢买宅子?”
钱墨:“……”
三更天似乎是个话多的,他继续说。
“现下谁买了它,谁便成了这一带的肥羊,只能落得遭劫而死的下场。哈,这张地契其实都可有可无,谁占了就是谁的了。你看到墙边的土匪了吗,那便是证明。我不过也是在承继罪业罢了。”
这番歪理,气得钱墨脑仁疼,嘴里吐出一句不算客气的话:“前辈慈悲!”
林寻紧张地看向三更天,生怕惹毛了这位杀神。
哪知那三更天挑眉一笑,口中却诵了一句佛号。
“阿比加当嘎。”
明明就是弱肉强食,非要被这假僧人真煞神说成这样。
“烈火贪痴,世人如豺狼见肉群哄而上,自相残杀,说到底皆是生苦,你说是也不是?”三更天追问道。
钱墨没有思考,大声脱口道:“不是!若天下太平,富足和乐,又何来这般苦楚?”
“你倒是有慧根。”三更天依旧微微笑着。
钱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钱墨没见到家人,也不欲再留。朝三更天一拱手便拉着林寻飞快地走了。
他们路上碰到了伙土匪,那是后话不提。

林寻一路上若有所思。
他其实原本也想过如钱墨所说的大义,只是他总觉得心脏下有把火在烧,分外煎熬。
他自从回了天泉便没再出去过,这次南下估计再也回不去了。
他母亲是为大义而死,为百姓为家国,可这悲怆的荣光背后,却是人死如灯灭,留给所有同她亲近的人的绵长的痛。
大义不凡的烈士与她作为一位母亲、一个师姐的身份,并不能在林寻心中完全分开。
人一旦逝去,便真的再也触碰不及。
林寻有时候会因为流民的恩将仇报愤愤地和母亲告状,说他们明明拿了天泉的救济粮,却在吃饱喝足后勾结了众多流匪妄图抢了天泉的粮车,来讨好土匪头子,好在匪寨中获得一席之地。
他的母亲带着师弟们和他狼狈地逃出来,却也只是无奈一笑,说要发信叫香主摇人过来,砍了那土匪头头。
她乱揉着林寻小小的头,说那些流民助纣为虐不假,可他们是地上的野草,不被獐子吃了,也会被野狼踩扁,还不如长出腿成精跑老虎大王身边去待着,帮忙干干坏事。
说完她便哈哈大笑起来。
“娘,你想说为虎作伥是不是。”林寻使劲摇摇脑袋摆脱了母亲的魔掌。
“哎对对对!我儿子真有文化!”
那时候,即便林寻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可待在母亲身边,倒让他不用想太多。
契丹人逐步南下,母亲眼见疲惫了许多。从前安宁的村庄变成了前线,母亲便带着他们不断地后撤。这一撤,就好像没有了尽头。他们一退再退,很多年都没有再回过雪山上的天泉。
她最终还是死在了最前方。
他为母亲立了刀冢,可在这次南下时却亲手拿走了插在坟前的陌刀。林寻大概知道,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听到三更天的话,心中隐隐约约有声开裂轻响,就像三四月份时,第一块河面的冰凌被冲开的动响。
他忽然觉得,虽然母亲或许有诸多遗憾和不甘,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在此世永得解脱。
于是他心中也诵念道:阿比加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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